第6章

每年这个时节都是南疆的雨季。连绵数日的阴雨,让盘曲蜿蜒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又脆弱不堪。

从云城到下辖的红羽镇,还有四小时的车程。

近来B国内乱,边境不断有难民涌入,外加天气炎热,伤员和疫病的增加造成当地医疗资源紧张。曲筱阳他们医院作为省级三甲医院,被指派过去进行医疗援助。

一路行来都是弯弯绕绕的山路,历经数日暴雨冲刷,路上更是颠簸。

曲筱阳随手拍了一张挂满泥水的车窗,发给莫梨,调侃道:吉普也沦陷。

那头莫梨直接打了语音过来。

曲筱阳刚接起来,莫梨咋咋呼呼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你说你这是不是自找的,为什么要主动报名带队过来?”

曲筱阳将手机拿远了些:“咱们科总要出一个人带队,我不来难道你来?”

莫梨轻咳一声:“我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也知道,我下周要去A国参加一个学术交流项目,我跟院长申请了一年了才好不容易批下来的。”

曲筱阳笑道:“我知道啊,所以我这不来了嘛。总不可能让梁老师亲自跑一趟吧?”

莫梨气势瞬间萎了一截,垂死挣扎:“让小师弟去也行啊……”

曲筱阳摇头:“你这师姐脸皮忒厚了啊,好意思让人一刚毕业的过来带队?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而且这边形势复杂,我之前来过,有经验,比你们都适合。”

莫梨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曲筱阳,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你跑那么远去,是不是为了躲梁老头……”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尖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隐隐约约还有类似于撞击和摩擦的嘈杂声音。

莫梨愣了一下:“筱阳?”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

“曲筱阳?……曲筱阳你别吓我!发生什么事了?!”

“唔……前面好像出了点事……”

过了好一会儿,曲筱阳的声音才又传来,听上去忽远忽近的。

“刚刚师傅急刹车,我手机掉到座位下去了。”

莫梨悄悄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还……”

“莫梨,我晚点再跟你聊。先挂了。”

曲筱阳不等莫梨说完,就挂了电话。他们这边确实出了点事。

前方路段突发山体滑坡,而刚才莫梨在听到的那怪声,是急刹时车轮和地面在巨大摩擦下发出的尖啸。

“曲老师,路被堵住了……”开车的张师傅转头看向带队的曲筱阳,有些拿不定注意该怎么办。

其实不用他说,曲筱阳也透过挡风玻璃将前面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

毕竟,那么大一块山岩堵在道路中央,让人想忽略都难。

曲筱阳他们前面还有两辆车,因为紧急刹车,侧滑出十几米,几乎怼到了横在路中的山岩上。而更前面的车,却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一小截车尾露在外面——想是在山体滑坡的瞬间就被掩埋在了乱石和土堆之下。

连日来这些山头都被雨水冲刷着,土壤湿度大,山体也逐渐松动。进山以来,一路上都能看见四处溅落的山石和土堆,曲筱阳直觉,山体滑坡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这种概率万分之一的事竟真被他们遇上了。这运气,无以言表。

曲筱阳之前在打电话,没能目睹到滑坡的瞬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灾难现场已经形成,所见之处一片狼藉。滑坡的泥沙、断树和巨石堆在路中,拱出一块小山包,切断了整条公路。这条路,是通往红羽镇的唯一一条能通车的路。

“曲老师,我们现在怎么办?是等……还是先回云城?”

曲筱阳蹙眉看着前方乱成一锅粥的灾难现场,镇静地发布指令:“前面有人受伤。通知急诊科的两位医生,跟我下车查探伤员情况。吴笛,你打电话通知消防部门和救护人员。其余人,留在原地待命。”

“好的,曲医生。”吴笛是这次派驻过来的医疗队的副队长,手术室护士,也是曲筱阳的老搭档。

这边事宜交待完毕,曲筱阳立刻背上急救包下了车,大步向事发地点走了过去。

两名年轻的急诊科医生也紧随其后。

“呜呜……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我眼睁睁的看着前面那车一下子就被吞了,太可怕了……”

“闭嘴,哭有个屁用。啧,贼老天。”

前面两辆车里的人都下来了,看着也都是拖家带口的。有胆子小的女人被吓得腿软,苍白的脸上挂着泪,小声啜泣着。心烦意乱的男人则站在一片狼藉的路边皱着眉抽烟。

后面的车也走不了了,很快就在山路上排成一条长龙,有人直接原地掉头往回开,有不嫌事大的走上前来围观,也有热心人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请让一下,我们是医生。”

曲筱阳皱眉盯着被压在泥石洪流下的那辆家轿。两侧的车门都被堵死了,只剩一截车屁股露在外面。露出来的那小半截车身因为巨大的压力,已经完全变了形,可想而知前面的车头是个什么情况。车后挡风玻璃被一层泥沙糊住,看不太清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幸存者。

“砰——”

虽然周围很嘈杂,但曲筱阳还是听到了从车内传来的,微弱的拍打声。

她不再犹豫,将医疗包往地上一扔,三两步跑上前,双手并用,想要扒开糊住后挡风玻璃的泥沙……

“曲老师,小心点!”

跟着曲筱阳过来的年轻医生见她和出事车辆靠得这么近,立刻出言提醒。

这一截路方才经历了山体滑坡,肉眼也能看见还有些细小的泥沙碎石源源不断地顺着之前这被‘横劈’出来的坡道一路朝下滚。谁都不知道山石是否已经稳固,还会不会有下一波滑坡。

然而人命关天,曲筱阳哪儿敢托大。她有些焦急地用胳膊肘扫开部分糊在挡风玻璃上的泥土和碎石,侧趴在后备箱盖上朝车里张望……

一只沾着血的手,毫无预兆地拍到了曲筱阳的脸前,吓了她一跳。那只纤细的手掌在挡风玻璃上拖出一道血印,慢慢滑落下去,过了片刻,抬起手掌又拍了一下……

曲筱阳漂亮的杏眸微微睁大,她终于看清了车内的情形——一个女人,半趴在后座上,她微微拱起的身体形成了一道柔弱却又坚定的屏障,保护着身下弱小的孩子。

她身上和脸上都是血,一只有些变了形的胳膊勉强地撑住前方的座椅靠背。明明自己已经虚弱得发不出声了,另一只手却还坚持着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后车窗,向外求救。

保护自己的孩子,是母亲的本能。尽管自己伤痕累累,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曲筱阳眼睛微微一热,立刻回头冲周围站着的几个人喊道:“谁有工具?锤子、斧子、大的扳手都可以,得想办法把挡风玻璃砸开!里面的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