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定夺(第4/5页)

卢植心下黯然……其实,这正是他难以接受的地方!

作为一个幽州出身还亲自剿过匪的人,他卢子干怎么可能在意什么夷人发不发为奴?儒家经典里也没有那本书教他要把战俘供起来当祖宗。

他在意的是,公孙珣居然可以以一名县令的身份轻易调度两郡兵马攻打高句丽,而且还能战而胜之,还且还能在战后拿出战利品去拉拢整个塞外五郡的民心。

这些举动,或许眼前的一众帝国中枢精英都能想得到其中的不妥,但却又都觉得不太在乎……毕竟,又有谁能如自己这般清楚,自己的这个学生是个无君无父之人呢?!

公孙氏本就沿着渤海周边多有分布,安利号更是如此,而公孙珣这个无君无父之人到了辽东后反而是如鱼得水……辽东五郡,他岳父执掌两郡,从他能够调动辽东玄菟两郡人马去攻打高句丽来看,怕是这两郡也能被他轻易摆布,而偏偏他又是个极有本事的人,一万打一国,愣是能灭其国亡其种!

若是万一天下有变,这厮起了野心,那一举席卷整个塞外怕也是轻而易举吧?到时候,他卢子干算是什么?!

将来有一日,后世青史昭昭,他卢子干当日刻意所为又算什么?!

哪怕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道就能问心无愧吗?!

一念至此,卢植当即就在尚书令的公房中豁然起身,他的身高在这么一圈人中简直是鹤立鸡群……当然,若是嵇康能知道此事的话,必然会乐意将这个比方拱手让出来的。

“封侯可以!”卢植扫视房内众人一圈后厉声应道。“但一码归一码,身为尚书台吏部曹尚书,我绝不会再放任这小子肆意妄为!”

“卢公的意思是……你要调文琪入洛?”刘陶当即一怔。“就近管教?”

“不可!”

“不行!”

曹节与赵忠几乎是齐声驳斥。

“还嫌上次闹得不够吗?!”赵忠毫不客气的瞪住了身旁的杨赐。“杨公也是这个意思吗?”

杨赐冷眼看了对方一下,却没有吭声……他是帝师,而且年龄摆在这里,若是曹节发问他还会回复一下,一个还没正式接管内廷权柄的赵忠并不足以吓到他。

“袁公,”曹节果然也开口了,却是对着袁隗说的话。“阳球已死,你们现在又看中公孙珣这把利刃了吗?”

“曹公放心,绝无此事。”袁隗低头应声道,然后复又转向了自己妻子的师兄。“子干,此事不妥!”

站在那里卢植居高临下的看着屋内众人,似乎早有预料:“那也不能让他继续呆在辽东!”

“这倒无妨。”

“立下殊勋,本就该有所升迁……”

“也不必升迁!”卢植冷冷言道。“封侯足矣!”

“焉有不是两千石的君候?!”崔烈一个路人都听不下去了。“卢公过激了。”

“年纪太小,焉有弱冠的两千石君候?”

“卢公,”刘陶也是无奈劝道。“以文琪当日在弹汗山的功劳,其实早就已经可以封侯了,当时便是觉得他年轻,然后有所压制……但你这是何苦呢?压得了一时,压得了一世?他今年二十有三,你压上两年,等到二十五,还能不给他两千石?!洛中各公族、侍中子弟,哪个不是年纪轻轻便两千石,与文琪的功劳比起来,他们算什么?!”

“是啊,世出名门,拜得名师,又是如此功劳,若还做不得两千石,何以服天下人?!”崔烈也是再劝。

“天下不得两千石者,只是一个公孙珣吗?”卢植咬牙驳斥道。“如何便服不了天下?等他二十五再做两千石又如何?”

“其实不妨做个边郡都尉,过渡一下。”曹节倒是又笑呵呵了起来。“此职务不显,等过两年再履任正职。”

“做个襄平令便能灭了高句丽,若是做了边郡都尉岂不是要再打一遍弹汗山?”卢植不由冷笑。“依我看,继续做两年县令便可,去赵国做个邯郸令就很不错,等到了二十五岁,再从内地郡国的都尉做起,若是依然出色,我又岂能阻他在三十岁前做得一任太守?”

崔烈与刘陶等路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卢植是对自己学生动了真怒!

这种安排,几乎是把公孙珣的仕途在‘合理’程度上压制到了某种极致!

曹节回头看了看赵忠,发现对方只能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又看了眼刘宽,却发现这位海内长者居然已经昏昏欲睡,便不由在心中一声长叹……两个老师一个不闻不问,一个却又努力压制自己学生的仕途,反倒是让自己和赵忠无处着力了。

也不知道破石在辽地过得如何?芷儿又有没有跟赵忠的侄女起冲突?

“既如此,”努力摆脱了这些繁杂念头后,曹节忽的断言道。“大略便依此次论事而定吧!劳烦各部尚书行文,然后直接交与黄门监赵常侍,请他带入北宫,由天子决断!”

众人旋即散场。

一白日轻易过去,到了傍晚,卢植面色阴沉的走出了尚书台,往铜驼大街上而去……周围同僚无一人敢多言。毕竟,平日里不发火的人陡然一怒才是最可怕的。

当然,有人却不怕。

“子干!”铜驼街上,太尉刘宽笼着袖子,笑眯眯地朝卢植喊了一声。

卢植微微一怔,倒也是老老实实的跟了过去,二人一同钻进了刘宽的那辆牛车,然后由着刘宽家中的那名老仆驱赶着老牛,晃晃悠悠的往刘府上而去。

而到了刘府,进了堂上,二人也不专门摆开宴席,只是在两把太尉椅中的高脚几案上摆上了一壶酒,两个小菜,两个杯子,这才就着堂中温暖的地龙说起了闲话。

“子干今日失态了。”刘宽虽然是笑眯眯的,但一开口倒也不客气。

“不如文绕公万事宽以待人。”卢植依旧显得心情不渝。“万事皆不动容。”

“算了,且不说此事,”刘宽端起酒杯来一口而下,却依旧笑道。“你可知我去找你时,是从何处来?”

“不知。”卢植也是端起酒杯一口而下。

“我刚从北宫出来。”刘宽倒也毫不遮掩。“子干只知道在尚书台以文琪老师的身份强行拿捏住诸公,却不曾想过天子才是定夺之人吗?”

卢植登时一怔,连酒杯都不及放下,却是愤然问道:“文绕公是说,赵忠直接在天子面前改了尚书台的决议?!”

“赵忠怎么会改呢?”刘宽登时一笑。“他可是与赵苞赵太守势不两立的……进言夸赞文琪的,乃是张让张常侍。而天子听闻奏疏中所获高句丽财物将有三一之数奉与洛阳,也是大喜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