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雉望河叹(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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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窗外蛙鸣不止,被腾出的上房之内,多喝了几杯的公孙珣正在与此番让自己大为惊喜的王修,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还望叔治此番不要怪罪于我。”

“君侯说的哪里话?”王修大为不解。“我如何又会怪罪君侯?”

公孙珣不由干笑一声:“今日之举虽然早早便告诉了叔治,但放过这些豪强,没有让你收取全功,我也不免有些心虚。其实我也知道,这些郡吏个个杀了都活该,那几家豪强,个个灭族也都无妨。只是,我的难处也望叔治能有所体谅。”

王修也是觉得好笑:“君侯何至于此,我王叔治岂是擅杀之人?当日我便说了,非是在下喜欢遏强扶弱,而是强者多不自爱,弱者无所依存……现在君侯所行之事,不正是让这些豪强有所规范,让百姓有所依存吗?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怪罪君侯?再说了,这里面的道理我又不是不懂呢,没有这些豪强、大户,这邯郸又如何能行政呢?便是打击豪强,也只能挑一些最过分的立威罢了。”

公孙珣长叹一声,这才仰头躺了下去。

“不过君侯,我确有一事不明。”坐在对面的王修忽然又认真起来。

“讲来。”公孙珣已经直接躺倒在了榻上。

“君侯给豪强留有余地,我其实是懂得,毕竟要做事情,还需要他们的协作。可是,为何要拿属于世族的东西,层层叠叠,往下施恩呢?古往今来……”

“古往今来,能臣干吏多只是打击豪强,却无人碰世族。”公孙珣哂笑言道。“道理嘛,人尽皆知。这么干,世族们会因为不关自己的事情而袖手旁观,底层百姓会称颂官员的英明,一地窘境也会暂时缓解……只是,等这些能臣干吏一走,其余的豪强和原本被豪强压制的更低一层的大户们则会一拥而上,重新变成新的豪强,事情依旧糟糕。”

“君侯的意思是,如此这番便能让长治久安了?”王修疑惑不解。“豪强会反弹回来,世族难道就不会?”

“我哪里知道啊?”公孙珣仰头看着头顶的房梁叹道。“或许真有点效力,或许会更糟也说不定。只是,自从高祖建鼎以来,世家、豪强、百姓这个相互碾压又相互依存的乱局,数百年间都未曾变化。可是本朝几百年间坚持的老法子却已经渐渐无力。既然如此,那无论好坏,总得有为政者弄些新法子吧?而今日之事,不管如何,最起码尽量团结了国中的力量。”

王修一时无言,良久方才叹道:“也只能是尽力尝试一番了。只是君侯心里要清楚,便是此番为政能成,或许也难以长久……世族世代为政,连接中枢,而且他们也并无失德之事,哪里是这么好得罪的?”

公孙珣笑而不语,其实,他比王修更清楚某些道理。

世族、豪强,前者垄断着知识、官职,后者垄断这社会财富,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口,将二者视为一体时,他们的强大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因为在知识普及之前,跟这些人作对,宛如跟自己作战一般。

甚至可以换个说法,这个时代的主角本来就是这些人,之前数百年,是中枢和这些人的平衡游戏;之后百余年,是帝国倒塌以后,这些人中的豪杰之士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然后试图自己站出来重建秩序的游戏。

真的少不了他们的。

当然了,公孙大娘或许一时兴起能说出这种极为精辟的总结话来,她儿子却是绝对说不出来的……这位邯郸令其实只是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概念,然后才像他跟王修说的那般,进行一些新的尝试,或者说是用实验的手法来迎接即将到来的乱局。

没错,王修说的很对,世族更难对付,但是从公孙珣的角度来说,这不是再过几年天下就要大变了吗,社会秩序不是要重整吗?

到时候,中枢权威一旦崩塌,世族跟豪强之间的差距便会立即消失,因为那个时候的政权是建立在州郡之中的,这些平日里拥有巨大财富、人口的州郡豪强将会迅速的跟地方军阀相结合,从而获取政治权力,摇身一变成为了一种新的世族……既有政治权力,又有地方上的经济实力。

这个时候,就不能单纯的用打击豪强的思路来对付他们了,执政者需要用一种既打又拉,还能维系住秩序的方式来应对这些世族和豪强的混合体。

而这一次,便是公孙珣苦思冥想下的一个尝试……首先,对于格外不法的豪强还是要打得,要无条件支持王修的执法力度,为他背书;但是,打击完豪强之后,却要从世族往下,将原本被垄断着的某些权力一层层下放,以寻求最大限度的团结所有人。

当然了,这种尝试很幼稚,也只是基于国相向栩缺位这种特殊情况的临时措施,甚至还可能得不偿失……正如王修所言,他得罪了赵国三家朝中有人的世族嘛,而这些人可不是好得罪的。

但是,当其余所有人都还懵懵懂懂弄不清路况的时候,公孙珣最起码是清醒着往拦路大河中试探性迈出了一条腿。而如果这一脚迈出去还能站稳的话,那这个邯郸令也就没白干了!

至于如何确定站稳与否……今天的计划书不就是最好的检验方式吗?

魏松说,兴修水利这种举国来做的事情需要威望、力量、德行……然而,如果把威望和德行换成人心二字,那乱世到来,比拼的不正是这些吗?

不过,魏松今日的态度倒也有趣。

想着想着,思绪繁杂公孙珣也是一阵朦胧,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王修虽然依旧清醒,却也不敢多待,便出门唤使女进去伺候,自己也是放下那些多余心思,赶紧休息去了。

……

“都安排好了吗?”就在同一时刻,庄园后院,盘腿坐在窗下的魏松听到开门的声音,便当即出声询问。

“回禀大人,都安排好了。”魏畅一声叹气。“幸亏早有准备,否则这么多人未必安排的下。”

“那就好。”魏松微微颔首,然后继续望向了窗外,似乎是在盯着头顶的银河发呆。

“大人!”过了一会,魏畅终于是没有忍住。

“心中不忿?”魏松头也不回的问道。

“是!”魏畅坦诚言道。“而且不只是为我一人得失,关键是国中上下,便是那些不德不法的豪强,都有所补偿,唯独我们德行昭彰的三家世族失了利,而且在其余两家眼里,我们隐隐还有失信之虞……这无虑候所为,着实过分。”

“或许吧。”魏松叹气道。“畅儿……你年纪已到,本来这举孝廉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硬生生延后了两年,有气我也能理解。只是,若你以族中事相论,却不能只是有气,还需要将两件事情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