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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支前队组织报名的情况和存在的问题大致介绍一遍后,云林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你们妇女组除了分为浆洗缝补小组、磨面小组,是不是还可以再组织两个小组,一是组织三至五人的护理小组,专门帮忙照顾六十岁以上身体不好的老人,每天去他们家里瞧瞧,有问题及时解决,没问题也陪他们拉拉家常说说话;二是组织一个孩娃看护所,凡外出支前或在村出后勤的人家,没达到上学年龄、三岁以上的小孩都可以送过来,集中进行照顾。这样解除大家的后顾之忧了,大家的积极性不就提高了?”

王秋菊一听,一拍大腿喊了起来:“好点子,好点子,俺怎么没想到呢!平时有事情时,俺都要一家家去叫,督促她们快一点。可是女人家务活多啊,不是刷锅洗碗没弄好,就是孩子缠着腿走不了。如果把老人安置好,把孩子统一管起来了,那女人的麻烦事不就少了嘛!”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王秋菊先是成立了“帮老组”,然后找人找房子,没几天又成立了“孩子房”。这两项事情被王秋菊解决后,村子里一下子就有二十七八个壮劳力报名参加了支前队,乐得杨云林合不拢嘴。

刚准备喘口气,一个消息忽然传到了云林的耳朵里——杨全英失踪了。

云林和文华正在院子里修理一辆独轮车,青山慌慌张张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云林,杨全英跑了。俺到他家几趟,都没见到人。开始他老婆说他下地了,俺就信了。后来吃饭点去找他,还是不在,他老婆又说他赶集去了没有回来。反正每次都有理由,俺怀疑他是跑了。”

大杨庄的人都知道,杨全英可以算得上个小人坯子。杨全英姊妹六人,上面五个全是姑娘,老幺的他从小就被家里人疼着护着,大事小活不干一点,虽然是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可是每次只要碰到支前出后勤的事情,一听到风声就躲到几个出嫁的姐姐那里去了。

青山说:“俺大致算了一下以前大家出后勤的工,多的已经做了一百多个,少的也有五六十个了,就他杨全英最少,只有十几个工。”

“不会吧,前天开会他不还在吗?”云林不相信。

“是的,前天开会他在,可当时他就一言不发,大家都知道他好偷奸耍滑,德成叔还故意说他呢。”

云林问:“说啥了?”

青山模仿当时德成叔说话的语调和神情说:“全英,你这次不能再不去了。细说起来,你这个人真是忘本透顶,你家世代是贫农,现在翻身翻过来了,倒把思想翻顽固了。人要饮水思源,老蒋不打倒,日子能过舒心吗?哪个再后退,连祖宗三代都对不起了。”

“这些话杨全英当时全听到了,羞得脸红脖子粗的。”青山说。但没有想到,杨全英抱定主意,随别人怎么说,死活就是不吭声。“你有你的千条计,他有他的铁心锁。随你们说去,真要他去支前,除非走起路来脚后跟朝前!”

果然,那天开完会回到家,杨全英和老婆悄悄商量决定,还和往常一样去三十里外的大姐家避一避。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杨全英就起来了,背个粪箕子,假装出去拾粪,偷偷地溜出了村。三十来里的路,他一路慌慌张张小跑不断,生怕大杨庄的人追过来。

半晌午赶到大姐家,姐姐看到弟弟很高兴,又是端水又是递烟。小外甥看到他,快快乐乐跑到跟前,问:“舅舅,俺爷和俺爹他们都去支前了,你什么时候去啊?”

外甥无心的一句话把杨全英问愣了,脸“唰”的一下变了色。他期期艾艾地说:“大人的事情,小娃娃别多嘴!”

晚上,大姐静下心来问他:“全英,咱们大杨庄那块没有去支前吗?你姐夫这回也做常备民工了,连小宝他爷爷也去了。俺们这里还组织什么后勤组、磨面组、洗衣组呢,俺也要去参加的。听说这回仗打大了,要把反动派赶跑了,再把徐州也解放了,海州、淮河一带再一打,咱们这块就安稳了。”

大姐说这话的时候,杨全英低头不语,心里还是不以为然。

“全英,前几次大杨庄出后勤,你跑到俺这里,姐没难为你吧?!但这一次啊,姐不能再护你了!你姐夫参加完村里的动员会,回来后很快就把俺说通了。他说,现在咱们这里解放了不假,但如果不把蒋介石彻底打趴下,说不定他啥时候带着人马又回来了。到那个时候,不但分到手的一盘石磨和一头毛驴要交给地主,最要命的是现在的四亩六分地也要重新还回去,咱们这些刚刚过上好日子的穷人又要再次变成啥也没有的穷光蛋了!大姐琢磨来琢磨去,这次的仗还真不是为别人打的,是为咱们自己打的,为了一盘磨、一头驴和四亩六分地打的……”

大姐说完,瞅了瞅弟弟,杨全英一直佝着的头,这时抬了起来,好像有些动心的样子。

“全英,大姐劝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咱们家不是也分了一架织布机、一辆平板车和三亩九分地吗?你如果还像过去一样次次都躲出后勤,解放军吃不上饭续不上弹,仗打败了,蒋介石的人又回到了大杨庄,家里齐整整的三样大家什,你可一样都没有了!”

大姐说完这段话,杨全英直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没了主意。

晚上躺在床上,杨全英翻来覆去睡不着,暗自思忖:“俺杨全英也三十多岁的人了,现在看来见识还不如姐姐呢!姐姐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不打倒国民党确实没有好日子过,开春时国民党兵半夜路过大杨庄,家里的一头半大的猪和几只鸡全给当兵的逮走了,只剩到麦口的一点粮食,也被那些狗日的一点不剩都扒了去。自己的媳妇骂了几句,险些三间草房也被烧成灰,逼得全家五口人东借西拿,个把月一天两顿粥都维持不了。以前全家种地主的十五亩地,累死累活还管不饱嘴,寒冬腊月还穿着单衣,五口子挤在一条棉花胎里,年年过的都是这种受穷的日子啊。”

“幸亏共产党来了,领导大杨庄老百姓分了田地,俺杨全英才撑得起腰杆,土地改革给俺家分了地,去年复查又搬进三间风不透雨不漏的屋,还分到不少浮财。今年刚入冬,又新添了两床新被子,大人孩子每人还添了新棉衣棉裤……”

越想越难受,直到鸡叫两遍,杨全英还没有睡着。天明时分,他终于想通,止不住暗自捶胸:“别人说的没错,俺这个人真的不上路子,实在是忘了本啊!历次出后勤俺不是装病就是躲到几个姐姐家,到今天才做了十几个工。这次理当去才是,可是俺又偷偷躲到了大姐这里,俺还算个大男人吗?大姐说得对,打倒蒋介石,家里的织布机、平板车和三亩九分地就牢靠了。这些东西牢靠了,今后家里五口人的日子也就牢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