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7章 乡恶伏法(第2/3页)

“鼠目寸光,无胆之辈,高墙之内便为所有?我虽弱冠之数,也知生死不可如此求得!王师精勇,诸位也都眼见,杀尔不过杀犬,若非王法拘限,非罪不杀,诸位可有与我面争之地?章法之美,甚乎明珠璧玉,施用乡境,只为惠及苍生。多言无益,王法诚是美器,但也绝不轻惠顽愚,各自归家待死,无谓在此哗噪!法器虽然旨在扫荡边野六夷,但也无惧乡境顽劣小试锋芒!”

“住口!”

王猛这里沉声厉言,话音刚落,后方翟慈已经阔步行上来,戟指王猛顿足道:“王丞你受行台遣用,乃是为了佐我播治乡境,却非为你一人穷逞意气。我乡徒久受乱世残害,但也未有一日敢轻弃此身,虽然各自聚堡自守,但坞墙之外,寸土寸地,俱是我关中儿郎血泪!此乡烈骨壮气,虽不彰显,但未有一日敢失!天中大将军诚然壮志雄阔,但我也恐他未敢尽用三秦儿郎之壮烈!”

王猛闻言后小退半步,深作施礼拱手道:“卑职确是孟浪失言,但若言及大将军壮怀,明府也实在不宜以小观大,天中贤流汇集,世道英才并策麾下,四境逐功,无人不能尽用。明府所夸壮烈,若止于区区一坞尚不能克,卑职实在不知壮烈何在!”

“小儿轻狂,实在可恼!”

翟慈闻言后更显羞恼,继而便摆手道:“儿郎与我被甲,我等并杀一程,也不让这些王师远客专美于前。今日为战,不克不还,即便战死,概为天命,是我乡土无幸兴治章法,即便来日王师大军踏平乡境,是我短视乡人苦果自酿,无怨于人!”

这会儿众人心情都是复杂,在听到翟慈此言,一个个也都凛然侧目,不知该要如何评价。

然而翟慈却不管旁人心情如何,很快便有家众上前为他披甲,同时牵来战马,而后翟慈便翻身上马,一副老将出征慷慨姿态,率领数百名阵型松松垮垮的家众直往对面游氏坞壁而去。

夕阳下,须发灰白的翟慈身形略显佝偻,其身后家众也都透出一股悲凉姿态,缓缓踏过那一片血肉铺就的道路,在抵达游氏坞壁射程之外的时候,一众人才缓缓顿足。

翟慈这会儿神态更显老迈,在家众们搀扶下落马,他持杖站在原地,仰头望向坞壁上方,大声道:“游子规,我知你在望我,你我两个老朽,乡斗也是连年,谁也未能独大此乡,谁也未能得惠乡众,今日言你有罪,其实我又何尝无愧。但我浅胜你分寸,你可知因何而胜?”

“老贼,你所趁无非晋军借势于你……”

望楼上响起游秩略显气急败坏之声。

翟慈闻言后便捻须大笑起来:“你所言正是,但有一点稍欠,我非借势,而是归势。王势再兴,王法再行,我等自来便是晋祚生民,却非胡卒鞭下畜牲,不可称借势!我今日列阵在此,与你分个生死,也将这段乡仇稍作了结。你我两个,都是半百老朽,难道还要将这仇怨带入黄泉?多年乡斗,各自也未壮大,乡土越斗越虚,难道真要众多乡卒随我两个老朽斗杀到死?”

“老贼,你欺我诈我……”

“旧怨再陈多少,不过遗人笑柄。我今日坦然慷慨,争胜也罢,待死也罢,你确是又输给了我。”

听到翟慈在下方侃侃笑谈,游秩已是恨得牙关错咬,视线落到后方已经整列待杀的弘武军卒们,更是气得说不出话,若是门外只有这老贼,他早已经冲杀出去将之剁成肉泥!

望楼上久无应声,反而是平台周边那些乡众们渐渐骚动起来,突然一个年轻人冲出来,望着对面大吼道:“游公,往年我也敬你是咱们乡中老烈,难道今日尚无一争生死勇气?战又不战,降又不降,守此孤壁,又有何用!”

随这一声呼出,周遭鼓噪声也渐渐响起,而游秩眼见此幕,一时间也是目眦尽裂,这些狗贼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若非各自坞壁自守,他们早不知横尸何方,肥了哪一丛荒草!

此前平台所言种种,他虽然听不到,但也依稀能辨认出那个年轻人是个关键人物。如今随着乡众上前,外间场面已经是混乱一团,唯有那些弘武军卒们阵列旁观,他即便率众杀出,须臾间便会陷入乱战,很难威胁到那些真正的大敌。

然而久不应声,坞壁外所聚乡众也越来越多,甚至渐成合围之势。他们这会儿已经忘了自己作壁上观、待机渔利的初衷,只是眼望着游氏闭堡不出,的确是显得狼狈又丑陋。

此前王猛评价他们种种,又在脑海中回响起来。类似游家这样的乡境霸户,寻常难免积怨诸多,眼下却在他们的围堵环绕之下,虚态暴露无遗,一时间心中既有厌恶又生快意,鼓噪起来不免更加兴奋。

甚至有一些年轻气盛的少年直接冲至游氏坞壁下方,指着城头大声辱骂游氏欺软怕硬,色厉内荏。

原本是有几分残忍或者说庄重的战争气氛,随着这些乡徒们的加入,竟渐渐有了几分闹剧的成分。游氏坞壁上,自然也有人忍耐不住,甚至飘下一些零落箭矢,误伤了一些乡众。

眼见这一幕,乡众们情绪不免更加激动,他们各自也都不乏器械,便都招摇着嚎叫让游家人滚出来受死。

游秩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困境,内中乡众群情激涌的围堵辱骂,外有晋军精卒勒僵待杀,一时间竟有举世皆敌的绝望感。

他本意拖到天黑,这些乌合之众的乡徒们大概就会散去,可是突然自家坞壁内却又响起哗噪声,那是昨夜被他暂作拘押下来的乡亲援军们鼓噪起来,他们有的自家坞壁已经被攻破,本就怨恨游氏闭门自守、见死不救,此刻见游氏已成乡中公敌,更加没有与之偕亡的义气。

游氏坞壁虽然也是坚阔,但终究难比坚城,内中的哗乱声很快便传到了外间。尤其是正当游氏家门的翟慈,这会儿更是敏锐的捕捉到门洞后的打斗声,便示意周遭家众齐声吼叫:“刑法诛恶,捕杀游贼!乡徒无辜,何苦共死!”

随着这股吼叫声响起,游氏坞壁内的骚乱也渐有扩散之势,游秩这会儿更是焦躁得五内俱焚,内外俱是混乱,完全顾此失彼,尤其骚乱多发生在出口附近,就算再集众冲杀出去都难做到。

“擂鼓!”

良久之后,游秩才喝令道。随着急促的鼓声响起,外间的哗噪声被渐渐压制下来,那些乡徒们俱都警惕的稍退几分,但也并没有彻底退开。

事实上这会儿他们已经明显感觉到游氏坞壁的虚弱,正是一哄而上将之分食的良机,而这也是此前游秩最为担心的局面。到现在,他的敌人已经不再仅仅只是乡仇翟氏又或那几百名晋军,而是漫及郊野的这些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