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无妄之灾(第2/2页)

裴该是打算落跑去江东的,天下虽大,只有那里还勉强可算一片净土,即便自己还有恢复之志,也起码先得把裴氏安置在那么一个安全的地方吧。可是若赴江东,就免不了要跟一票酸腐文人打交道,在这方面,他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学问是有,灵性绝欠,根本就没有吟诗作对的天赋。听裴氏说,这王正长倒算是个挺有水平的诗人哪,不如我先来向他请教一二吧。

就这么着,两人一连腻了好几天,年龄虽然相差甚远,貌似还颇为投契——不过诗文之道并非一两日便能有所进益的,而文章灵气么,即便拜投了明师,自身又足够努力,该找不着仍然找不着……

裴、王二人并辔而行,跟随大队进入蒙城。王赞多年担任地方官,也领过兵、打过仗,马术自然是娴熟的,还教了裴该不少速成的窍门儿——胡人打小骑马,反倒未必懂得。此时蒙城街道也已经真正“清理”干净了,再看不到多少遭逢兵燹后的惨状。

石勒说“余党不论”,当然不是指进城之后不烧不杀、不抢不掠,跟“人民子弟兵”似的,而是指对于主动降顺的将吏不再施加惩处——那几个倒霉蛋和新太子司马端算是例外——降将他要任用,降卒他要收编,至于普通百姓,对于流动作战的胡汉军来说作用不大,则自然难逃厄运。不过总体而言,蒙城还算是“和平”接收的,前后杀伤兵丁、百姓也不过一两千人而已,在这年月就已经算是难得的慈悲为怀啦。

即便如此,大军入驻,自然导致街面上冷冷清清,就没有什么百姓再敢露面,来来往往都是胡汉兵将。王赞还想跟裴该谈诗论赋,裴该看到萧条的市容,却压根儿提不其兴趣来,只得随口敷衍。正行之间,忽见几名胡兵拖着数人经过,那几个人全都满身脏污,加之道道鲜血淋漓的鞭痕,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罪,要遭到如此严惩。

裴该一开始并未在意,但眼角偶然间一扫,却见其中一人面相有些熟悉,不禁勒停了坐骑,又再俯身细瞧。果不其然,此人一张方面,五官虽然扭曲,还能看出原本应该颇为精致,胡须虽然沾了血被黏得如同毛笔一般,仍然留存有仔细梳理过的痕迹——唉,这不是曲墨封么?!

王赞见裴该勒马,也不禁停了下来,问他:“文约,何事?”裴该扬起鞭子来朝那些人一指,提高声音问道:“彼等所犯何事?受了谁的鞭笞?”

小兵们只管拖人,理都不理。但王赞貌似认得其中一人,于是高声呼唤其名,那小兵抬头见了王赞,不禁大吃一惊:“王侍郎也降了……归顺了汉国么?”

王赞略显尴尬地笑一笑,不接这个话头,只是重复裴该的问题:“彼等所犯何事?”那小兵随口答道:“都是冒犯了石……郡公的军令,因此受此鞭笞之刑。”裴该指指紧闭双眼,生死不明的曲彬:“此人违犯了什么军令?”

那小兵回答道:“此人是得罪了苟将……司马,苟司马言于郡公,郡公勃然大怒,即命鞭笞三十……”

详细情形,这小兵也不怎么明白,要等一行人都安置好了以后,裴该才从简道口中得知确信。当然啦,简至繁也是跟他们一起来的,并没有亲眼得见,但架不住那家伙人头熟,又好打听啊,所以得到情报比裴该要早,而且相当的详细。

曲墨封真正是流年不利,才遭逢此无妄之灾。且说“君子营”内众士人大多虽有职司,却无正式名位,因而他们就自己冠上头衔,只为的相互称呼时候好听一些,比方说徐光和程遐都自称司马——左右就不论了,谁都不肯排名在对方之下。但这理论上只能私底下叫,不可宣之于大庭广众之间,只是大家说顺嘴了,石勒、张宾等人貌似也并不怎么在意,故此就连奏事的时候也往往会忍不住带将出来。

只是如今司马已有人选,石勒在收降苟晞以后,即任命他为左司马——空着个右司马的职位,众人私下传言,是给裴该留着呢。故此今日曲彬还不是正式奏事,只是在和徐光就公事交谈的时候,尊称对方为司马,偏偏被苟晞路过的时候听见了,苟晞深感恼恨,当场就跑去禀报了石勒。石勒闻言大怒——其实主要是做给苟晞看的——当即召徐光和曲彬过来,对徐季武仅仅申斥几句而已,对曲墨封就没那么客气了,当场下令责罚三十鞭,以儆效尤!

简道将此事禀报裴该,裴该不禁冷笑道:“曲彬谄上而傲下,固当罹此难也!”他虽然觉得这小子就一废物,根本无须关注,但当日奉程遐之命大大咧咧来召唤自己的事儿可还一直记在心里呢,他裴文约肚量可没多大,很记仇的。只不过既然苟晞先帮忙收拾了那家伙,倒是省得自己费脑筋和动手了。

随即恳请简道:“至繁,有劳卿为我收集城内公私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