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狮子大开口

裴通夤夜来访,说是受了司徒梁芬所遣,裴该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终究明日一早便要觐见天子,虽然只是走个形式而已,裴该舞蹈叩拜,司马邺颁旨嘉勉,不会涉及到什么太过实质性的问题,但要怎么嘉勉呢?长安城长期被隔绝于中原之外,导致消息闭塞,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况且朝廷权威日堕,裴该又是领兵来勤王的,势不能敷衍了事。所以估计索綝和梁芬想在自己觐见天子前,双方先就某些问题达成妥协和一致,才好明日相见。但是他们不方便亲自过来,派别人吧,也怕遭到物议,想来想去,干脆就派裴通过来了——终究是同族兄弟啊,私下相见虽然于礼不合,但还不至于引发舆论上太大的讥嘲吧。

倘若裴通无官无职,只是白身,那就更方便了。而及时抹去裴通这个七品小官的职务,等明天再以别官酬答,对于索、梁来说,自然也并不为难。

裴该当即点头道:“既然如此,乃是亲戚相聚,当请叔父同来。”

于是把裴嶷也请进来,叔侄三人对面而坐。裴该此前就已经派人探问过了裴通的近况,知道他如今是孤身一人呆在长安城内,老爹裴粹和兄长裴诜、裴暅他们,都早就找借口落跑啦。

当日裴通奉使淮阴,就曾经对裴该说过,长安小朝廷朝不保夕,他想一回去就建议父兄,不如避至偏远——比方说到凉州去依附张轨。如今据裴通说,他大伯父秦州刺史裴苞因为抗拒司马保,遂为司马保联络张轨,合兵所杀——那时候裴通还在徐州,尚未能返回长安呢——其子裴轸、裴丕、裴彬则都已归降了张轨,如今在张寔幕下任职。后来司马保割据一隅,不肯来援,梁芬募人前往游说,裴诜、裴暅就趁机请命,落跑到上邽去了;不久前司马保断绝陇道,索綝遣人密往凉州,欲命张寔攻打上邽,裴粹也便主动接下了这一使命……

裴该心说裴苞为张轨所杀,幕后黑手是司马保,结果你们叔侄几个还真是不记仇啊,为了逃出长安险地,连仇家都肯依附,人品真是大大的……出乎我意料之外。同样姓裴,我怎么觉得有点儿臊得慌呢?

当时传来的消息很简单,如今夤夜相见,裴该随口就又问了问细节,裴通说起一事:“前家大兄(裴诜)有信来,云奉天子命征兵于南阳王,其左右皆云:‘蝮蛇螫手,壮士断腕。今胡寇方盛,我且宜断陇道以观其变。’大兄乃云:‘今蛇已螫头,而头乃可断乎?!’南阳王不得已,遂使镇军将军胡崧行前锋都督,声称来救长安……”

裴该一撇嘴:“彼最终还是断绝了陇道,且并不见胡崧到来,尊兄之言,可著青史,惜乎无用。”

裴通略略叹了口气,说:“胡崧实已兴兵矣,进至吴山,正好断绝陇道……”

裴该摆摆手,那意思:算了,这些懊糟事儿我不想多听——“今梁司徒遣贤弟来,所为何事啊?”

裴通拱手道:“明日阿兄往觐天子,不过尽礼数耳,其后梁公当请天子诏,设宴款待阿兄,然长安乏粮,席间并无珍品,还请阿兄勿怪。”

裴嶷笑笑,说这些废话就不用多提啦——“想必宴席之间,梁、索二公当有求于文约,不妨说来听听。”

裴通答道:“二公计议,当使阿兄与祖士稚并守弘农、河南,召聚流散,垦殖田亩,以供长安所须……”

裴嶷点头:“此持重之计,可以应允,然而……”说着话注目裴该。于是裴该就开始按照商量好的,提出条件来了:“既镇司州,当有名分,二公何所予我?”

“阿兄所求者何?”

“以祖士稚为司州刺史,李世回为河南尹,且任祖士稚使持节,都督司、兖、豫三州军事。”

裴通一皱眉头:“然则阿兄任何职务?”你不会这么大公无私,光为祖逖求名分吧?把整个司州都让给了祖逖,那你往哪儿搁呢?还是说,你打算完了就撒手不管,直接跑回徐州种地去?

裴该捻须而笑:“贤弟,昔日在淮阴,卿与我之所言,难道自己倒忘却了吗?欲兴旺家门,进而摇撼天下,徐方不及关中远矣!”

裴通听了这话,不自禁地就是一哆嗦,随即转过头去瞧瞧裴嶷,就见裴嶷也在莫测高深地微笑;他又再转回头来望向裴该,有些尴尬地笑笑:“昔日妄语,叔父、阿兄见笑了……然而,阿兄得无欲长留长安,参与朝政乎?”

裴该笑道:“我便有此意,但不知梁、索二公允否?”随即一字一顿地说道:“因闻关中诸郡国不相救援,各行其事,遂至麴大将军独木难支,屡战屡败。卿可寄语二公,若欲守长安,先须合诸郡——敢请为雍州刺史。”

“然则徐州如何处?”

“徐方为我根基,岂可轻弃?然我已说服曹嶷来降,可授其青州刺史、都督,青州我不求也,但得总关中军事——若不如此,休言抵御胡兵,即南阳王亦不可不防啊!”

“如此说来,阿兄是想并领雍、徐二州……”裴通皱眉问道,“然而悬隔千里,无此先例啊……”

“先例可由我而开!”裴该双眉一挑,“若不然,敢请加号!”

“请加何号?”

“王彭祖僻处幽州,唯思割据,羯贼占据河北,竟不能御,反与拓拔鲜卑共伐辽西,岂有恢复社稷,勤王救驾之意啊?这般小人,还寄望他做甚?!”

裴通又是一哆嗦,心说您这胃口未免太大了……王浚见为大司马,难道你想要当大司马不成吗?

就见裴该望着自己,似笑非笑:“若大司马不可得,即大将军亦无不可。”

晋官最高,当然是两个复古名号——丞相与相国——了,本非经制之职,只是临时任命的。那么在此二相两王之下,目前谁名位最尊呢?非常搞笑的,竟然是远在千里之外,几乎对中原局势产生不了太大影响,尤其救不到长安的王浚王彭祖。

晋以太宰、太傅、太保为上公,除开国时外,基本上空缺不置,其下则为太尉、司徒、司空这三公——目前太尉是荀组,司徒是梁芬,司空是刘琨。此外还有大司马和大将军两个武职,除非特意说明,否则例居三司之上。

——晋朝开国之际,即以司马孚为太宰,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司马望为太尉,何曾为司徒,荀顗为司空,石苞为大司马,陈骞为大将军,八公并置。

西晋前一任大将军,乃是吴王司马晏,也就是如今天子司马邺的亲爹,洛阳沦陷时被害,就此不复置。大司马自然是王浚,当初洛阳六月陷落,五月乃诏王浚为大司马,纯属晋怀帝急红了眼了,不顾一切地封官许愿——可惜蛋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