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羊马垣前(第2/2页)

故此莫怀忠聚集士卒,又发力猛突了一次,迫得胡兵结阵自保,不敢对攻,这才呼啸一声,反身杀出胡营,在同袍弓矢的掩护下登上木排,顺利撤回了城内。

这一仗,胡军折损不下五百,营帐多被烧毁,趁机遁走的也有不少——因为刘曜所谓的十万大军,其中有不少是历年硬掳来的晋人丁壮,既然得了机会,又哪有不逃的道理呢?刘岳欲哭无泪,却不敢隐瞒——营中火光,相信就连城北都能瞧见啊,怎么瞒得住——只得等到天明后,亲自去城北向刘曜请罪。

刘曜大怒,当即下令褫夺刘岳一切职务,将其罢为小卒——当然啦,以他们俩的关系而言,这肯定只是临时举措,不久后还会把刘岳升回去的——改以呼延实领兵,防堵大荔城东。

不过此消息传来的时候,这一日的攻城战也正式打响了,按照约定,由虚除部去攻城北的羊马垣。

伊余是真不愿意拿本部骑兵去撞那些小矮墙,本想先让胡汉步卒顶上的,孰料前一日刘曜只是继续填壕,并未发起正面进攻。既然如此,也无先例可援,该拿羊马垣怎么办呢?

所谓羊马垣,原指牲畜不得随意进城,只能暂时牵系在城墙之外,为此而临时搭建的一些遮风的矮墙,后来发展成为城防工事的重要组成部分。羊马垣并非是完整的一道垣壁,最多不过五丈宽,错落排布,还留下很多出入的空隙。其作用之一,是可以与城上交互射击,从不同的角度杀伤来犯之敌;作用之二,是保护城壁——只要有羊马垣在,攻方就不可能把梯子架上城墙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羊马垣比建构在城外的堡垒更加难攻,因为既无法包围,又随时都可以得到城上弓矢的掩护。伊余如今知道,晋人有弩,平地射击,力劲且准,是己方马弓很难对抗的;前几天冲过一回,又知道晋人有矛,可自矮墙上斜斜伸出,有若拒马,战马冲上去就是一个“死”字……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了,只得临时向刘曜商借了很多长矛,想用来对抗晋军的矛兵。然而连冲了两回,却仍然损失惨重,铩羽而归。

汉末刘熙所做《释名·释兵篇》中说:“矛长丈八尺曰矟,马上所持,言其矟矟便杀也。”当时的丈八,约等于后世的四米三。同篇中还说:“车戟曰常,长丈六尺,车上所持也。”“夷矛,夷,常也,其矜长丈六尺……亦车上所持也。”这都是当时矛类武器的普遍长度。

然而在徐州军中,用以拒马的步兵长矛却突破了这个数值,接近两丈,也就是后世四点八米。《考工记》中有云:“凡兵无三过其身。”裴该根据后世统计数据也知道,矛最长不过五米,也就是相当于三个正常人的身高,倘若超过这个数字,那就彻底难以掌控和运用了——故此依其极限而制,专以克骑。

既然如此,则伊余借来的那些长矛,仍然没有晋军的矛长,而且骑兵大多只能单手执矛,即便将矛杆夹在肋下,借用身、腰之力,也不如晋军可临时将矛鐏支在地上,方便施用。更要命的是,敌人从下往上斜刺很方便啊,骑兵由上向下捅击,灵巧和威力都要差了一筹。

而且战马若是不跑起来,而是滞立于羊马垣前,本身的灵活性其实还不如步兵……

两军对阵,即便各有千军万马,真正前锋能够接触到的其实并不太多,徐州方面伏于这一段羊马垣后的,不过区区数百人而已,而且阵势甚薄——因为身后就是城墙,根本不可能也没必要厚其阵——若在平原之上,伊余将出数千骑兵来,便能瞬间将之蹉踏了,毫无孑遗;但在羊马垣前,冲上去的骑兵越多,就越容易被城上弓箭手当成靶子。所以他也只能百余骑一小队地朝前怼,然后被徐州兵轻松给堵回来。

冲了三次,羊马垣前已是伏尸近百,尤其战马的尸体硕大,只要叠上两具,就能挨着垣顶了——虚除骑兵很快就发现,自己所要面对的不再是土垣,而是土壕——照道理说战马就此可以直接跃入壕中了吧,只可惜羊马垣距离身后城壁不过四五步而已,有坚壁在后面拦着,战马多不敢跃,而即便跳进去了,骑兵下壕很难转身,仍旧还是活靶子……

伊余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暂退。就见羊马垣内陆续有晋人出来,搡开人尸,而将马尸抬入,还朝着虚除部齐声高叫道:“多谢阁下赐肉!”马肉虽然并不好吃,终究也是肉啊,即便在徐州军中,普通小卒也是逢十逢五,才有机会尝着荤腥的。

伊余气得七窍生烟,当即指挥士卒对骂,喊道:“汝等唯仗城壁,何其怯懦,可敢出城来决一生死么?!”伊余本人更是骑着他的高头大马,一手执刀,一臂夹矛,在箭支射程外往来逡巡,叫阵说:“若有勇士敢出城来战,能赢得我手中刀矛,我便退去,再不来攻了!”

氐、羌之语,晋人大多听不明白,但伊余好歹是贵族,是能够说几句中国话的,此言用中国话喊出,兵卒层层传报到了城上,甄随听到,就不禁跃跃欲试,跑去向裴该请令:“某愿出城,生擒此莽夫来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