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韦氏与辛氏

裴该率兵经武功而入扶风国,苏峻仍然率先进抵郿县城下,然而这回等着他的却是一棒鼓响,乱箭齐发。苏峻促不及防,左膀中了一箭——好在入肉不深,被迫狼狈逃回,向上官谢风禀报。

谢风来报裴该,裴该便率军来到城东五里之外,扎下营寨,然后亲自查看城防——当然啦,他不会进入弓箭射程之内。只见城门紧闭,城上士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备得非常严密。

裴该转过头去问跟随之人:“深之,卿看竺爽这是何意啊?”

这个人乃是新近投靠的裴该,姓韦名泓字深之,出身京兆名门韦氏。韦姓本籍是在鲁国的邹县,西汉中期出过大儒韦贤,其第四子韦玄成曾拜丞相,始迁京兆杜陵,传承至今。当地有一句民谣,说“京兆韦杜,去天尺五”(前文误作“去天三尺”,也不押韵啊,还是在此修正一下吧);杜城韦舍,衣冠塞途”——“杜城”二字既指杜陵,也暗喻杜氏。

前些年胡寇杀入长安,关中大乱,韦、杜两家损失惨重,孑遗被迫南逃。杜乂他们是去投了荆州刺史王澄,韦泓也差不多,但他虽至荆州,去依附的却是旧友、王澄部将应詹应思远。等到听说裴、祖北伐,克复洛阳,韦泓坐不住了,就他判断,河南既复,关中唯有北侧当敌,危险系数要比过去低得多,于是仍把家眷安置在西平郡,孤身一人北归。

就在裴该秉政后不久,韦泓返回家乡,很快便应了裴该的招募。裴该既在大荔城下打出了威名,继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长安,大旗一竖,还是有不少关西士人就此归入幕下的——虽然就目前而言,数量还不太多,但增长速度喜人。韦泓并未答应接受官职,而只入裴该幕下为宾,打的主意显而易见,那就是一当形势不妙,好方便他抬腿就跑。

裴该既然谋夺安定等四郡国,当然要有熟悉情况的关西士人做带路党,游遐他已经撒出去联络氐、羌了,于是便将韦泓带在身边。

当下问韦泓,说你瞧竺爽紧闭城门,也不答话,他究竟做何打算啊?韦泓拱手回答道:“明公朝廷鼎鼐,亲身至此,竺由哲(竺爽)无由抗拒,然若开城纳入明公,杨国图(杨像)殷鉴在前。故此只得装聋作哑,闭城自守。就臣想来,他必已遣使向新平求救……”

“卿以为,竺恢可肯救援么?”

韦泓点点头:“竺氏兄弟,据闻向来友悌,且本唇亡齿寒之意,竺士伟亦不敢不来救援。新平虽小,竺士伟却素称能战,麾下多精锐,明公切不可大意啊。”

裴该略一沉吟,又望望城上,便道:“且回营商议吧。”

入营之后,他便召来诸将吏,明确指出:“今有二策,一是先攻郿县,使新平军来无所依;二是围而不打,先破新平的增援。卿等以为何者为上啊?”

甄随又抢着回答了,他说:“郿县城池虽高,然我看也无外垒,也无吊桥,壕中无水,养马垣残破,我一努力,便可攀上城头。即便新平即刻发兵,至此也有三百里之遥,起码五六日才可抵达——攻这小小的郿县,哪里用得了五日?还是先将城池攻下为好。”

谢风摇摇头说:“都督欲图一举底定四郡国,不但要打扶风,也要打新平,倘若急于攻克郿城,就怕新平的援兵缩了回去,反倒多费力气。若能先破新平兵,或许郿县可不攻而下,新平郡治……哪儿来着?也或许望风而降了。”

甄随狠狠瞪了谢风一眼,心说你哪边儿的啊,同属一个营头,竟敢反驳老爷的意见!当下一撇嘴:“或可不攻而下,或可望风而降,全是或许——靠着或许如何打仗?!”

裴该先不理他,却转过头去望向李义:“卿在关中时日较长,有何建议?”

李义初归裴该不久,又慑于甄随的勇名,原本是不打算开口,然而裴该既然问道了,他犹豫一下,便回答说:“甄督所言,确实有理,然而……新平竺太守,素称能战,若能与野外摧破之,比将来去攻漆县,或许会轻省一些吧。”

甄随还想反驳,裴该却摆摆手,加以制止,转过头去再问韦鸿的意见。韦鸿答道:“臣不懂军事,但于关中地理,略知一二。关中富庶处,都在渭水谷地,东起华阴,西到陈仓,地势平坦,阡陌纵横。郿县之北有岐山,地势渐高,军行不易,漆县虽然城小,然而处于山谷之间,大军难以排布,则攻漆县,较攻郿县,其难十倍。若果能于此处摧破新平兵,郿、漆二城,都不难平……只是……”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裴该以目光相鼓励,韦泓才说:“臣不懂军事,但知竺士伟能战,所部不下七千之数,都是精锐,若倾巢而来,与我决战于平原之上,背后还有郿县为之策应,我军胜算几许,实不能料也。”

甄随冷笑道:“七千而已,即便都是精锐,难道还会是我军的对手吗?当日大荔城下,二十万胡军……”

裴该打断他的话头:“如此说来,卿是愿与新平兵平原决胜喽?”

甄随只是自恃武勇,随口抬杠,经过裴该一问,才发觉自己貌似又站到对面一边儿去了,不禁“啧”了一声,随即问道:“由此北向岐山,有多少路程?”

韦鸿回答说:“最近处不过五十里。”

甄随说足够了——“不如便围着郿县不攻,放新平兵入平,别出游军绕至其后,断他归路,然后于平原一举覆灭之。扶风兵见了,必然胆落,可一鼓而下,然后急袭漆县,一举而定二郡国!”

谢风朝他挤挤眼睛,那意思:老大你这是彻底投降我了是吗?

甄随不去瞧他,转向裴该拱手:“末将请命,与那号称能战的竺某当面较量!”

裴该先不回答,又再望向裴嶷。

他此番领兵出征,本打算留裴嶷在长安,为其掌控朝局,就如同昔日曹操在外而荀彧在内,日后刘裕在外而刘穆之在内一般——因为他不放心梁芬,也不认为荀崧能有独任之力。然而陶侃守备冯翊等二郡,裴该身边缺乏一名合格的幕僚长,目前除了裴嶷,无人能当此任,最终还是被迫把裴嶷带在了军中。

反正自己这回离开长安应该不会太久,只定关中,距离也不远,遇有缓急,赶紧退回去也还来得及。目下尚书省内不仅仅有荀崧,且有李容、裴通,城守之事则托付给了陆衍,理论上短期内不至于闹出什么事儿来。

裴该不禁慨叹,手底下人还是太少啊。虽有韦鸿等不少关西士人来投,华恒亦有投效之意,终究相处时间太短,对方无论忠诚还是能力,尚且无法保障。由此不禁怀念起卞望之来了,若得卞壸在,安有此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