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平戎策

翌日,裴诜把相关秦州戎乱的详细情报上呈裴该,同时裴粹也派来了请援的使者,裴该便召集文武属吏商议对策。

裴嶷的想法与裴诜很接近,认为戎乱既然是晋人地主煽动起来的,必然不难敉平,只需要熟悉陇上情势的将领,率领三五千军前往,便可奏功。当然啦,同时还得再把游子远撒出去,以达成恩威并济、抚剿并用的效果。

陶侃赞成其意,并且说:“臣方遣人如前所议,在冯翊北部段段筑堡,向北方推进,以期于年内抵达高奴;而甄将军于河东,亦与刘粲对峙。关中粮秣物资,本便不足,当此时也,实不宜大动兵于秦州,调用三五千军,恐怕已是极限。”

裴该便问:“则任谁将兵为好啊?”

陈安当即站起身来,拱手道:“臣久处陇上,地理稔熟,于西戎各部酋大也皆相识,恳请率军往征。”

裴该并没有把陈安编入大司马三军,使其领兵,而是给了一个五品上大夫的头衔,使为枢部属,辅佐部掾郭默。枢部主掌军令,主要工作是搜集各方面军事情报,就战略方针提出建议,对具体军事行动拟定预案。郭默对这个全新的部门、崭新的工作很感兴趣,最近一直在跟工部打擂台,求调工匠,为他做一套雍、秦、凉三郡的立体舆图出来。但陈安本是冲锋陷阵之将,全无统筹全局之能,却郁闷得要死,整天空坐发呆,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因此既闻战讯,又在老家略阳,不禁热血沸腾,忙不迭地便即起身请战。

裴该伸出手来,手掌朝下,略略一按,示意陈安坐下,笑谓道:“正因为卿熟悉陇上地理、情势,才更应当坐镇中枢,统筹方略,不宜轻列戎行啊。”

裴该知道,迟早是要把陈安撒出去的,以那家伙的秉赋,坐镇后方做参谋,实在卯不对榫。他之所以暂命陈安为枢部属,一是想瞧瞧这家伙有没有能够从将而至帅的隐藏才能,值得培养——几个月下来,根据各方汇报,基本可以确定了没有……二是为了磋磨其性,以避免将来一撒出去就拢不住了。

正是因为陈安久在陇上,威名素著,且熟戎情,才不能放他回略阳、天水间去——原本历史上,他可是振臂一呼,就号称在彼处拉起来十万晋戎大军的啊!即便将来要用陈安领兵,在裴该想来,一则兵不可过万,过了万估计陈安把控不住;二则,必将用以他处,而非陇上。

只有把陈安彻底从秦陇间剥离开,才能放心施用其才。

故此婉拒了陈安的请求。随即兵部掾辛攀举荐第一旅旅佐姚弋仲,他说:“弋仲本籍虽在南安,距离天水、略阳亦不甚远,且若命其为将,可镇定南安、陇西诸羌,使不党同乱戎而起。此前朝命至,命我河东之军暂缓北上,以使刘粲、刘曜二酋相争,待时而再取渔翁之利,则弋仲暂离河东,亦无害于东事也。”

众人皆以为姚弋仲虽然依附未久,却是先投裴该部曲营,积功而外放的,裴该对其人颇为器重——那可是唯一一个挂上尉衔的旅级将领啊——必愿命其为将,西定秦州。然而裴该沉吟良久后,却开口问道:“还有其他合适人选么?”

一边询问,一边似有意,似无意地,把目光移向了游遐游子远。游遐见状,便于座上一拱手:“臣意不必三五千军往征陇上,徒耗粮秣,即秦州所留正辅军,并召集军须等归附戎部往讨,便足可平乱。”

裴该注目游遐,徐徐说道:“裴公演恐怕难当如此重任。”

游遐当即请令:“臣于戎情甚熟,自当西上,相助裴使君,并监秦州之军。”

……

其实在这天的正式会议之前,裴该便提前召见了游遐,就此番秦州戎乱,征求对方的意见。游子远为行部掾,兼抚西戎校尉,则相关陇上戎情,他也是有自己专门的情报渠道的,甚至于对某些内情的洞察,比裴诜所探会更为详尽。

好比说,裴诜的汇报书中,并没有提到乱戎首领的名字,游遐也有报告书呈上,却开列了其中二人,都是氐酋,一个叫徐库彭,一个叫句渠知。

裴该览书不禁皱眉——这俩名字有点儿耳熟啊……

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来,在原本的历史上,刘曜占据关西之后,长水校尉尹车便勾结巴氐酋大徐库彭,妄图谋反,其事为刘曜所侦知,乃杀尹车,囚禁徐库彭等西戎酋长五十余人于阿房。游遐时为前赵光禄大夫,苦谏刘曜勿杀诸戎,刘曜不允,谁想到屠刀一落,巴氐俱反,推举句渠知为主,号归善王,四山羌、氐、巴、羯应之者竟达三十余万,关中大乱……

这场动乱,最后就是被游子远平定下来的,他主动向刘曜请命,将兵五千,宣言大赦乱众,结果军次雍城,就有十多万氐、羌俯首而降;随即进军安定,讨平句氏宗党五千余家于阴密,并迫使陈安出城郊迎。

最后游子远又兵向上郡,击垮了虚除权渠。

裴该既然想起这些“后事”来,就此动念——这趟平乱,我不如还是让游子远去办吧。

于是召见游遐,征询他的意见。游子远说:“略阳、天水诸氐、巴(巴氐是氐族的分支之一),大小百余部,原本其半数结盟,拥戴苻氏为主。其后苻氏内乱,郭将军进取略阳,摧破其盟,苻氏近乎于灭。徐库彭、句渠知,因此而逐渐雄强,有重合诸部之意。

“然而两郡内氐、羌不下五万户,今闻止得万五千众叛反,可见徐、句之势,尚不足以动摇陇上。臣意当以戎制戎,召军须等发兵往攻,并赦其协从,只剿徐、句,则乱事瞬息可平也。”

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一顿,拱手道:“臣尚有一言,恳请明公垂听。”

裴该说有什么想法你尽管直言,不必隐晦。

游遐便道:“我晋之税,颇为苛重。使户按五十亩计,收租四斛,户出绢三匹、绵三斤,则足田之家,亩税八升——而曹魏时亩税止二升而已,且唯出绢二匹、绵二斤。魏时尚有敌国并立,租赋本较汉时为重,而我晋兴之际,西蜀已亡,旋灭东吴,国无大患,何以税重魏时近乎两倍?实不可解啊。”

裴该笑一笑,说:“此事不难解。”对于晋朝的赋税制度,他身为执政大臣,当然要做详细调研。他也确实觉得赋税过重,曾经打算轻减,是裴嶷等人说国家方用兵于胡,粮秣物资不足,尚不便更改税度——重要的是你从重改轻容易,一旦国用不足,打算增税,那阻力可就太大啦,所以还是暂且维持原状为好。

因此裴该就向游遐解释,说:“其一,前代有田赋,有户税,而大乱初敉,我晋方建,田亩户册多不完全,乃使诸郡国总核户数,暂时不及于田。所收租四斛,其实是合田赋、户税为一的,且止按每户一丁计,其实百姓家中丁壮二三人者,比比皆是。其二,国初所封诸侯过滥,计领内所收租谷及绢,三分之一入为诸侯之奉,是以不得不重赋税,以便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