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我家得天下非正也!(第2/2页)

“时在甘露五年五月己丑,高贵乡公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谓:‘司马……相国之心,路人皆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当与卿自出讨之。’……”

就此把曹髦遇害的经过,备悉讲述一番,最后还说:“高贵乡公既死,百官莫敢奔赴,唯安平献王(司马孚)枕其尸于股,恸哭之曰:‘杀陛下者,臣之罪也。’文皇帝问陈穆侯(陈泰):‘天下其如我何?’穆侯云:‘唯腰斩贾充,可稍稍以谢天下。’文皇帝却道:‘卿请思其次。’穆侯云:‘但见其上,不见其次!’然文皇帝终归罪于成济,而不及贾充。”

实话说,司马昭本人是未必想要弄死曹髦的,弑君之大罪,原本落不到他头上去。但问题是贾充实为主谋——因为他直接给成济下命令,说:“畜养汝等,正为今日,今日之事,无所问也。”——倘若司马昭事后将贾充明正典刑,正如陈泰所言,或“可稍稍以谢天下”,勉强跟天下人有个交代。偏偏司马昭爱信贾充,不忍除之,只拿一个小小的太子舍人来顶杠……

如昔赵穿弑晋灵公,史狐却记录为“晋赵盾弑其君夷皋”,赵盾前去责问,史狐说:“子为正卿,入谏不听,出亡不远,君弑,反不讨贼,则志同。志同则书重,非子而谁?”你都不肯惩处凶手,则说你跟凶手不是一条心,没有弑君之意,谁信哪?!

司马邺听了这些话,不禁是瞠目结舌,而且甚感羞愧——祖宗那么不堪,儿孙难道很有脸面吗?

华恒趁热打铁,便又将世间所传,而司马氏子孙肯定没有听说过——起码是不知道细节——的很多事儿,包括司马懿背约杀曹爽兄弟,司马师以刀环击杀李丰、杀夏侯玄等、废曹芳张皇后,司马昭受钟会谗言杀嵇康、吕安,等等诸多丑恶之行,备悉道出。

司马邺终究是小年轻,于政治狡诡所知甚少,反倒是从小就被塞了一脑袋的儒家忠孝之义,今日听得这桩桩件件,就觉得三观彻底崩塌了……不禁伏案痛哭道:“果如公言,我家得天下非正也……”

华恒说是啊——“昔曹氏逼炎汉,其迹残酷,故此国祚不久;今宣、景、文三世逼魏氏,所为更有过之,苍天岂肯庇佑啊?诸藩造乱,胡羯纵横,是知天厌晋室久矣。若无大司马,恐怕长安早陷,晋室早亡,陛下亦将与孝怀皇帝共罹难,安得更做天子数岁啊?

“如今天下人所仰望者,大司马也,非陛下也。陛下早禅,可奉国祀,保性命,若再犹疑,是欲大司马做魏武帝或文皇帝么?!”

司马邺哀求道:“祖宗虽不德,儿孙岂可不奉其祀啊?朕怎能一朝将祖宗基业,拱手与人?请问侍中,若晋大司马相国,封王爵,使建国,并赐九锡,可乎?”

华恒摇头道:“人臣加九锡,外姓得封王,以前事论,岂非禅让之先兆乎?既然迟早要禅,何必贪恋此位?固然曹氏善待汉献帝,本朝亦善待魏元帝(曹奂),然止于其禅后。如臣先前所言,董贵人、伏皇后,及董贵人所孕,伏皇后所育者,安在啊?倘若汉献帝早早禅让,又何至于此!”

司马邺伏案恸哭,却还是不能下其决断。

华恒叹了口气,便道:“陛下,得人密报,明达于害裴右卫之前夜,曾与朱飞及大长秋梁公私语移时,则朱、梁二人,恐怕不能遽逃嫌疑。臣进宫时,右卫已奉大司马之命,逮捕朱飞,且往收取梁公——皇后方有孕,恐其惊骇伤身,还请陛下慎勿使皇后知此消息为好……”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你要是不赶紧下禅位的诏书,我们就先收拾朱飞和梁芳。朱飞也就罢了,梁芳乃是梁皇后的生父,则梁皇后若知此事,她能不担惊害怕吗?一旦因此而动了胎气,只怕陛下您悔之莫及啊!

随即就袖中抽出一卷纸来,请旁侍的宦者呈上,说:“臣已为陛下拟好禅位之诏,请陛下亲笔抄录,并且用玺——臣即告退,在宫外候旨。”

讲完这些话,华恒便即拜舞而退,等出了宫门,才发觉天色已黑,繁星在天,一阵冷风袭来,不禁寒透脏腑——他上下衷衣,都早已经被冷汗给湿透了……

……

裴该既然已下决断,那么此番到洛阳来,就不会仅仅以收拾尚书省那些颟顸官僚为满足啦,对于司马氏,起码也应该好好敲打一番。是故裴诜禀报,说朱飞和梁芳有与明达合谋的嫌疑,裴该便当即下令,捕此二人,以待后审。

洛阳城内自然也是有他大司马的府邸的——虽然不常来住——但裴该并未归府,而仍宿于西门军中,只命人前去取了替换的公服来,打算翌日一早,便即前往内廷去觐见司马邺。谁想他还没有动身呢,华恒便即持诏而来,命裴该跪接。

司马邺这就打算禅位,虽出裴该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他接过诏旨后,不禁先瞥一眼旁边儿侍立的裴嶷和裴诜,心说:原来裴子羽昨天往见华敬则,是说这事儿去了……这很好啊,华恒乃中朝重臣,不是我的部下,由他去规劝司马邺,我的身上就干净了。

便在群僚环拜恭贺之时,微微摇头,旋命裴诜:“请子羽为我草拟辞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