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杨清东行(第2/2页)

杨清笑着拱手道:“魏将军勿动怒。将军国家宿将,自晋时即承乃叔之志,厮杀御羯,名闻天下,忠心可鉴,朝廷岂有怀疑将军之理啊?”随即正色道:“实话说与将军知道,不仅仅水运困难,导致后续粮秣来迟,且拓跋鲜卑方南侵太原,陶枢密已持节北行,督诸军往御矣。国家府库,必须供应东西两线战事,实已不堪重负。是以天子命我来此,协助将军,杨清别无所长,唯于军资调度上,有过一些经验……”

其实即便因应两线战事,如今洛阳及周边府库的存粮,也还够支撑大半年的,但你总得留点儿富裕吧,要备不时之急啊。本来裴该还担心,我若说粮食快没了,让祖家军你们省着点儿吃,祖逖会不会疑心是欲沮其功呢?正好拓跋南下,给了他足够充分的藉口。

杨清乃道:“祖元帅前上奏,期以三月,必败羯贼,则洛中再匮乏,天子亦命我等搜罗府库,必要填上这三月之需。但某实在为难,才不得不请命到枋头来,协助魏将军,务必使一粒粮、一束草,都能用到实处。”

随即一拍胸脯:“不是某夸口,昔在关中,供应太原之战,关中军供奉原本比贵军为厚,都能细加筹划,使足食足用。故今日来此,实为辅弼魏将军,绝无疑忌将军之意。”说着话手按案上的账册,说我先好好瞧瞧,不是查账,是为了寻找出可以节省的空间来,将军可允准否?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魏亥又岂有不允之理?再者说了,我命人把账册抱出来,本来就是让你查的,反正天日昭昭,我问心无愧,不怕你鸡蛋里挑骨头。

可是谁想到杨清当即命人取来一把算盘,埋头伏案一个多时辰,还真被他给挑出了不少的“骨头”来……

算盘这种计算工具,起码在东汉末年就已经有了,数学家徐岳所撰《数术记遗》中就提到过:“珠算控带四时,经纬三才。”不过那时候的算盘跟后世差别很大,上下三格,每格一串五珠,故谓“经纬三才”,而且计算方法更接近于筹算,而不是宋代以后才定型的珠算。

裴该很注重军政两道的数字化管理——当然啦,因为时代的限制,只能略得其意罢了——但是自己可以打草稿,列算式,这法子却不便教给旁人——一不小心把阿拉伯数字给漏出去,那就说不清啦。况且笔算速度终究不如珠算,所以他就搜索枯肠,“发明”了算盘,更把自己前世在小学时代练习过,却几乎忘光了的珠算口诀给“复原”了出来。

昔日长安行台,如今洛阳朝廷,凡事务小吏皆须学珠算,而品级最高的珠算能手,就得算是杨清了。当下他伏在案上,右手拨拉算珠,左手翻检账册,十指运转如风,其声有若急雨,当真瞧得魏亥是翘舌不下。

魏亥算是服气了。他自认也懂得一些数算,会摆算筹,所以祖逖才将护粮的重任交到他肩膀上。但一般情况下,具体账册都是下吏在做,数字由下吏统计,作为主官,魏亥顶多抽查罢了。没想到一个跟自己同级的将官,竟然算起账来比那些积年老吏还快速,果然天子重用此人,并不仅仅因为裙带关系啊……

等到杨清算完了账,便即把自己做了标记的几十处地方,逐一指点给魏亥看,并且详加解释。通过这次核账,魏亥揪出了军中两名欺上瞒下、贪污粮饷的蠧虫——那两名小吏自认为账目做得滴水不漏,将军难以看出漏洞,但在杨清有理有据的喝问下,也不得不当场伏罪了。

魏亥即命将此二獠推出辕门斩首。

可是两名小吏又能贪污多少呢?即便追缴回来,也不过六七百斛粮食而已。魏亥就质问杨清:“侍郎云差额两万斛左右,余数何在?”

杨清当即笑笑,说我还没跟你讲完呢,这六七百斛,乃是人为的损耗,其余那些,则属于自然损耗,但——完全可以弥补!

即将各旅乃至各营、各部所须粮草数量,与魏亥实际拨给的,逐一比对,其结果是,将军你计算损耗太宽,这才给了某些不逞之徒下手的机会——

“将军营中,犯律者不过二吏,焉知他军中便无?若将途中损耗核计得更确实,则彼等便难寻贪墨的机会——方自激战,若将士粮草遭克扣,岂有不及时禀报司马的道理啊?祖元帅军法甚言,岂能不展开彻查?”

进而在粮草的管理和运路的统筹上,也还有可商榷之处——“某以为,粮勿远运,远运则兵卒疲累,难免失误,且伕役多携口粮,于途中损耗也大。不如自枋头而朝歌,自朝歌而荡阴,自荡阴而安阳,自安阳而临漳,分途押运。某昔在关中,亦曾行此策,但规划得法,途中损耗,可少二三成。”

魏亥就问了:“之所以不多储粮于安阳、荡阴等处,是恐羯贼骚扰断道,若如侍郎所言,倘有错失,如何处啊?”

杨清笑道:“粮在途中,自然易失,若入储于城,则何所失啊?倘若羯贼绕路而来,复陷诸城,则我军后路断绝,自然溃败——何必顾虑粮落贼手?”

完了又笑笑说:“至于如何统筹兵马,警护粮运,此将军之责也,杨某又岂敢置喙?”我真是来帮着调度粮草的,兵权还在你手里,你说了算——估计我命中就照着全军覆没的灾星,若无必要,可再不敢亲自领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