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羊献容之死

刘曜问:“卿可肯为孤降于华人么?”羊彝闻言,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还以为刘曜识破了自己的奸谋,赶紧跪下来辩解道:“大王何出此言?臣效命于大王,一片忠荩,天日可鉴,岂能降于华人啊?”

刘曜赶紧解释:“孤非不信卿,而正因信卿,乃请卿做程婴也。”

他说我是肯定活不了的,不如自杀,让你持着我的首级去归降华人;你本来就是故晋士人,又为泰山高门之后,只要立此大功,华人必肯接纳。然后就请你诡称羊献容为自家侍妾,刘熙和刘阐是你儿子,想办法保全他们的性命——“至于将来是否要为孤复仇,且看天时人心,无机会不可妄作。即便二子以羊姓而终,但得久寿,孤在地下,亦感卿之厚德。”

羊献容搂着两个小的,扯着刘曜的衣襟,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连声说:“大王岂能弃妾而去?妾自当追随大王于地下!”

刘曜苦笑道:“孤必死,卿其未必;卿死易也,养护二子却难。孤今将二子托付卿姊弟,望卿等忍辱负重,使我刘氏不至于绝后……”

好不容易把羊献容给劝住了,才又问羊彝:“卿可肯为孤做程婴否?”

羊彝踯躅道:“臣愿为大王效死,复愿为大王忍辱偷生,养育二王子,奈何……城中识得王后与王子之面者,不在少数,一旦出首告发,以臣之力,恐难遮护。尤其台公素与臣不睦,大王所素知也……”

刘曜长叹一声,说:“孤有负于台卿也!”当即下令,命人将台产缢死在家中,随即将兵马大权,全都交给了羊彝。

最终刘曜整顿衣冠,朝着羊彝三拜,然后就横剑自刎了。

羊彝秘密其事,先执兵符召诸胡将入于王府,一概屠戮,杀得血流成河,随即打开城门,放华军进来,并向游遐献上刘曜的首级。就连游子远都没想到战事竟会如此顺利,不禁抚着羊彝的背称赞道:“容叔含羞忍耻,潜伏胡营,而终杀贼酋,归之于华,非但于朝廷为大功,且必能青史标名,永垂世范也!”

羊彝假腥腥地俯首回答道:“不才岂敢居功,唯请游公勒束士卒,勿害此前胡贼自晋阳掳来的华人百姓,并保全不才全家性命……”

游遐笑着说那是当然的,谁敢冒犯容叔你的家人、财产,我必夷其三族!

按照预先跟裴该商量好的,他既俘汉主刘恒及刘曜长子刘俭、次子刘胤等,便即于城内斩杀,函其首级,以便归献洛阳。对于屠各贵族,加以甄别,先后杀千余人,剩下的,也包括被掳的华夷百姓,则全都南迁到肤施县去屯垦。

美稷附近实在是太蛮荒了,华人暂时还难以占据,于是游子远下令彻底堕毁其城,然后班师洛阳——当然把羊彝一族带在身边,要回去向天子请功。

临行之前,羊彝去见羊献容,对她说:“我已试探过游公,彼云天子仁厚,说阿姊本为晋皇后,虽遭胡掳,实为晋耻,而非阿姊之耻也,若得获,可归之于泰山,使尽天年。今说阿姊为我侍妾,既有辱阿姊,亦恐难以久隐其事,不如弟去向游公道明真相吧——既为至亲,则弟此前隐瞒阿姊踪迹,也属情有可原,相信游公不会怪责。”

自从刘曜死后,羊献容一连几天都以泪洗面,好不容易缓过一些来了,听得此言,又再黯然垂泣,说:“久闻华主雄姿伟略,若司马家有此等人,又何至于今日啊?然我既归汉,与大王情同生死,晋皇后之名何必再提?且若说明真相,恐怕难以再隐我二子……”

羊彝紧锁双眉,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凑近些说:“阿姊每常思念清河公主,若始终隐瞒身份,即便寻着公主,恐怕也无相见之日了。都是骨肉,何以厚此而薄彼啊?不如交出二子,则华主哀怜阿姊所受苦难,弟再尝试恳请,或肯为阿姊寻觅清河公主,母女得以重聚。且阿姊尚在青春,何虑无夫,何虑无子?”

羊献容呵斥道:“容叔何出此言?若交出二子,必为华人所害,我哪里还有面目往地下去见大王啊?且我已老矣,何云青春?”

羊彝规劝道:“阿姊恐怕将来身故,不敢相见刘曜于地下,然晋惠帝又如何?难道有面目相见么?且在弟看来,阿姊绰约风姿,不逊于昔,天下至美,无过于此……”越说就凑得越近,最终竟然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捉住了羊献容一只柔荑。

羊献容吓了一大跳,赶紧把手抽走,背在身后,身体也朝后退缩,呵斥道:“容叔住手!我既是汝姊,复为汝君,岂可无礼?!”

羊彝笑道:“虽为姊弟,然非胞亲,即为同姓,昔齐襄公尚且私于文姜……孟子云:‘知好色则慕少艾’,岂非人之常情乎?弟而慕姊,垂二十年矣!至于君臣,今汉已灭,我为华臣,安有君臣之份?”腆着脸凑近前去,打算更进一步动手动脚。

羊献容极度惊骇,当即柳眉一竖,厉声呵斥,最终还是把羊彝给赶了出去。羊彝反复筹思,难道我就真着帮刘曜养着他俩混蛋儿子一辈子吗?且不说此事很难长久隐瞒,一旦泄露,难免杀身之祸,而且有这俩小子在,估计羊献容终究是不会淡忘亡夫的呀……反正迟早是都要败露的,还不如早早出首告发为好……

于是跑去向游遐请罪,说我为了保全家姊,秘密将其藏匿家中,但不想家姊还带着刘曜俩儿子……末吏失察,罪在不赦!游子远闻言,心中虽感疑惑,表面上却安慰他说:“令姊虽为刘曜之妻,实亦晋之皇后,天子有令必赦,而卿不知,为护至亲而藏匿府中,此亦人情之常。只是刘曜遗种,绝不可留也!”

于是遣人直入羊府,将刘熙和刘阐搜将出来,即在府前一并诛戮。羊献容悲恸欲绝,乃欲与二子同死,却被羊彝命人死活扯住。他谎称是别人出首告发,自己也无可奈何——“雍王将阿姊与二子托付于我,我不能保二子,若复不能保阿姊,则亦唯死而已——还望阿姊顾念为弟照抚之德,且暂息悲恸,忍辱而生吧!”

虽说人活着很艰难,想死却容易,但若被他人严密看管,也未必能够找到寻死的机会……羊献容就此夫死而子殁,无奈之下,只得依靠羊彝,跟着他离开美稷,一路返回洛阳去。

大军南下,在肤施、延安都略略休息,其后进入冯翊郡的梁山县。这一路上,羊彝一方面使人看管羊献容,避免她寻死觅活,同时愈近华都,胆气愈壮,在前去劝慰之时,难免尝试对羊献容动手动脚的。他仰慕乃姊非止一日,此前羊献容或为晋后,或为刘曜妻妾,只能干瞧着流口水,如今羊献容终于彻底落到了他的手中,且自家前途也一片光明,自然忍不住要表露心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