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正本清源来日长(五)(第2/2页)

这番话,稍微修改用在形容孔子,也是说得通。

能有孔子之才的人太少,所以能学的只是孔子之学中最容易学的那些,而抛弃了其中的精华。

糟粕,总比精华学起来容易。

适知道以此时自己的身份,说这样的话并不合适。但因为他所杜撰的赛先生与唐汉,可以借两人之口来说。

墨子像是给适提前盖棺论定一般,说了之前的那番夸赞。

适便反过来借杜撰的唐汉之名,也为墨子做了一番仿佛盖棺论定般的总结。

有些玄奇,也有些神秘。

他知道,如果不趁着今天的机会把话挑明,那么今后做事就太难了。

所以他说完这些,又道:“先生。豹子和老虎长得并不一样。一头驴披着虎皮,还有一头真正的豹子,那么到底谁更像老虎?只看重皮毛的人会说驴像、而看重本源的人会说豹子像。那么先生到底是希望后世的墨者如披虎皮之驴?还是如豹子呢?此弟子之一疑。”

“先生如虎,然而众弟子有虎牙者、有虎爪者、有虎皮者、有虎啸者,却没有一人可与先生并列。日后,牙、爪、皮、啸,谁为虎?四者相合,方为虎;亦或此四者皆为虎?此弟子之二疑。”

适说完这两个疑惑,场地间鸦雀无声,都在思索适的这番话。

包括仿佛被墨者遗忘的胜绰等人,也在思考这些话。

墨子没有直接回答适的疑惑,也没有直接解释这两件事,而是指着胜绰等人道:“这里的事,是墨者的事。你们已经不再是墨者了,也不要再听。墨者,送他们离开!”

公造冶起身,迈步向前。

胜绰等人虽然已经把话说绝,可终究心存感情。

眼看着这些熟悉的墨者又要相互讨论,自己却不能参加,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胜绰匍匐于地,沉声道:“胜绰辞别先生!先生之恩,必不敢忘。先生不求结环,弟子却不能不报先生之恩。”

“虽已非墨者,日后先生若有驱使,必为犬马。行义太苦,弟子难再坚持。但请先生相信,胜绰也曾有行义之心,非是那种心机阴狠之辈。”

“先生既誉适,他也已留此存证,弟子便祝他以此始、以此终!弟子之剑不如公造冶,若将来一日适背大义,弟子亦必罚之!”

说完长啸一声,不等公造冶来驱赶自己,便与那十余人一同朝着墨子拜了三拜,起身而行。

他抽出铜剑,用粗糙的手指抽打着铜剑发出叮咚的节奏,边走边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十余人步行几十步后,停住歌号,同时回身道:“先生百岁!愿先生之义大行天下!叛大义之弟子,辞别先生!”

最后一声悲吟,淹没于污土之墙间,再无声息。

PS:

《庄子、杂篇、天下》,对墨子极为尊崇,也有批判。到庄子后学的时候,墨者已经沦为比苦的神秘团体,再没有孟胜之前的精气神。墨子学禹,是有禹的本事。后世墨者,没有那样的本事,便只好学最容易学的自苦。悲夫!

另,此时没有儒家八分之说,但儒家八分中除了此时后世的孟、荀两派,基本都已出现,剩下一个要到稷下学宫出现后融合五德天命之说,在这里用子夏补充。按荀子八分,是没有子夏之儒的,但墨家和子夏之儒打交道很多,互称猪狗禽兽也是从子夏弟子那里开始的,所以墨者熟悉的儒生中必然有子夏之儒。(正是子夏的弟子和墨子发生了冲突,导致墨子骂儒生如猪狗,反过来也是子夏弟子先骂的墨者禽兽不如)但现在,儒家势微,杨朱与墨家才是今后三十年的主流。所以,孟子说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禽滑厘做巨子的时代,是墨者最兴盛的时候,也是与杨朱等自由主义者影响力平分秋色的时候。一个要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另一个要社会契约论加天赋平等之权,两个都在与时代作死,所以一个作的连学说都没完整流传下来,另一个作的后世连影子都没了融入了《道藏》之中,还要感谢墨家三分后混稷下学宫的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