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3/63页)

“巴特?”内德觉得不可思议。历数本郡所有的年轻男子,说到俘获玛格丽的心,头脑迟钝、不通风趣的巴特·夏陵是最不可能的人选。虽说他有朝一日会承袭伯爵之位,在许多姑娘眼里这一点就够了,但玛格丽不一样,内德敢打包票。

或者说,至少一年前敢打包票。

他问:“不是你瞎编的吧?”

话一出口,他马上知道问得蠢。虽说罗洛手段卑鄙、气量狭小,但他可不傻,才不会编这么个容易被戳破的故事,不然到时候不是要出尽洋相了。

罗洛一耸肩:“明天伯爵家设宴,届时就会宣布订婚的喜讯。”

第二天是圣诞节第十二日 [1] ,倘若夏陵伯爵摆宴席,那就一定会邀请内德一家。要是罗洛没有撒谎,那么内德到时候就会亲耳听到婚配的事。

“玛格丽爱他吗?”内德冲口而出。

罗洛想不到内德会问这种问题,这下轮到他吃了一惊:“这种问题我干吗要跟你讨论?”

答得含含糊糊,内德于是猜测答案是“否”。“你怎么好像鬼鬼祟祟的?”

罗洛傲慢地扬起头:“你快走吧,免得我又得打你屁股,像从前那样。”

“咱们不是学生了,”内德回敬,“究竟谁被打屁股,说不定你还料不到呢。”他真想跟罗洛打一架,这会儿在气头上,也无暇理会可有把握打赢。

罗洛可要谨慎一些。他走到门口,替内德拉开门。“再会。”

内德迟疑不定。没见到玛格丽,他还不想走。要是知道她的房间在哪儿就好了,他尽可以奔上楼去。可在别人家里随便拉开寝室门查看,倒显得傻乎乎的。

他拿起丝巾,装回挎包里。“这事还没完。你们不能一直锁着她,我会跟她说上话的。”

罗洛假装没听见,依然耐心地扶着门。

内德恨得牙痒痒,真想揍他一拳,却只能按捺住冲动:如今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还能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动手?他实在想不出办法。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就只好走人了。

只听罗洛说:“慢走,不送。”

内德沿着主街走回家,没多远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威拉德的家宅在主教座堂西侧,隔着主街。这些年来宅子不断扩建,却毫无章法,现如今洋洋洒洒地占了几千平方英尺的地。好在屋子住着舒服自在,壁炉都砌得老大,餐厅也宽敞,供一家人尽情享用饭菜,另外还有上好的羽毛褥垫。家里住着爱丽丝·威拉德和她两个儿子,再就是内德的奶奶。

内德迈进家门,看见母亲坐在前厅的写字桌前——出了码头仓库,这里就是她的账房。瞧见儿子,她立刻站起身,抱住他亲吻。内德一眼瞧出母亲比一年前又添了秤,但决定不说为好。

他环顾四周,屋里一点也没变。母亲最爱的那幅画依然挂在那儿。画中是耶稣和那位行淫时被拿的妇人,一群虚伪的法利赛人把她围在中央,一心要用乱石将她打死。爱丽丝常爱引用耶稣的那句话:“你们中间谁没有罪,先向她投石吧!”这张画也带了些情色意味,因为那妇人袒胸露乳,引得内德懵懵懂懂的年纪一度做过似真似幻的梦。

他又望向窗外,目光掠过集市广场,落在主教座堂优雅的墙面,只见尖顶窗和尖拱勾勒出长长的线条。这不变的景色伴着他每一天,只有头上的天空随四季变化。这让他觉得心安,这种感觉模糊但强烈。凡人生老病死,城市盛衰,兵革互兴,但王桥主教座堂屹立不倒,直至审判日。

“听说你去主教座堂拜过了,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内德不敢欺瞒母亲。“我还去了菲茨杰拉德家。”

他瞧见母亲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于是说:“没回家先去了那儿,妈你不会不高兴吧?”

“有一点儿,”她直言不讳,“不过我该记得年轻人情窦初开时候的心思。”

母亲四十八岁了。埃德蒙过世后,大家都说她会改嫁,那时候小内德八岁,担心继父残忍无情,怕得要命。她守寡守了十年,内德估计母亲会这样终老。

内德又说:“罗洛说玛格丽许给了巴特·夏陵。”

“哎呀,我就担心呢。可怜的内德,我真替你难过。”

“她父亲凭什么有权安排她的婚事?”

“有些事上的确是做父亲的做主。你父亲跟我不用操这个心,我没有女儿……活下来的。”

内德清楚,巴尼之前,母亲生过两个女儿。王桥主教座堂北面的墓园里立着两块小小的墓碑,内德再熟悉不过。

他开口说:“做妻子的应该爱丈夫。你总不会逼着女儿嫁给巴特这种废物吧。”

“是,想来我是不会。”

“那些人究竟哪里不对劲?”

“雷金纳德爵士最看重身份和威信。他是市长,在他看来,市议员的职责就是下令,再确保令行禁止。你父亲当市长的时候,总说市议员就该为百姓做事。”

内德不耐烦地说:“不过是对同一件事看法不同罢了。”

“并非如此,”他母亲答道,“根本是两个世界。”

“我才不要嫁给巴特·夏陵!”玛格丽·菲茨杰拉德冲母亲嚷嚷。

玛格丽又气又恼。整整十二个月了,她苦苦等着内德回来,没有一天不惦着他,想念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和金棕色的眼珠。她刚从下人那里听说他回王桥来了,并且来找自己,可他们竟然瞒着她,让他走了!她气家人故意骗自己,无助地啜泣起来。

“我又不是叫你今天就跟夏陵子爵成亲,”简夫人劝道,“只是叫你去跟他说说话。”

母女俩在玛格丽的卧室说话。房间一角立着一张祷告台,玛格丽每天两次跪在台上,面对墙上的十字苦像,一边拨牙雕念珠串一边祈祷。房间其余的摆设可谓奢华:一张四柱床,床上铺着羽毛褥垫,挂着色彩鲜艳的床帘;一只橡木雕柜子,挂着她数不清的裙子;一张挂毯,织的是森林一景。

这些年来,这房间见证了母女间的多次争吵,但玛格丽如今长大成人了。她身材娇小,但身高体重都已胜过母亲——简夫人瘦瘦小小,但性格坚毅;从前每次争吵都是以简夫人得胜、玛格丽蒙羞结束,但她觉得今非昔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