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梳理(九)(第2/5页)

莫名其妙的送礼送到江东去,章持狐疑地望着章惇,感觉自己的父亲是说错了人,轻声提醒道,“大人,是不是齐国夫人?”

章惇看了儿子一眼,重复强调道,“楚国夫人。”

章持更加迷糊,“今天?”

章惇点点头,瞥了眼章援,“回去弄干净。”说完拂袖回房。

章持对兄弟递了个抱歉的眼神,匆匆忙忙地就走了。章援苦着脸,慢慢地蹭着回头出门,走到一半,回头看见闹出一摊事的仆人还跪着,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打扫干净赶紧走?”

回到房间中,章惇坐在摇椅上,铁青着脸坐着,许久,才冒出一句,“自作聪明。”

过了半晌,又一声叹,“自作聪明啊!”

他已经说不清到底是说人,还是说己。

……

韩冈的车马刚刚拐进家门前的街巷,前面就看见一辆双轮的旧式马车停在侧门口,因为双辕加身,使得挽马要承担一部分马车重量,很伤牲畜,如今已经是很少见了。

走在前面的亲随拨马回头,靠在车窗边告诉韩冈,“相公,是四郎回来了。”

听到儿子的消息,上车后就板起脸的韩冈,神色总算缓和了下来,“都回来了。”

韩冈前几天将家里的老四韩铉派去了开封府南面的鄢陵、扶沟、太康诸县,查探当地灾后救治的情况。

他高居九重,底下的事情都是听当地官员报告,以及一些人的密奏,得到的消息往往都是经过扭曲和遮掩的,不能反映全部的事实。

其他事情,韩冈就放过去了。只要保住大方向不错,下面的事还是得交给地方官来处置。唯有灾伤和军情例外,能够引发大规模的危机,不能任由地方官遮掩事实。

韩钟、韩钲过去都曾被韩冈派去州县微服探查,如今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老三一心钻在学术里,他便把老四派了出去。

韩冈在院中下车的时候,韩铉已经站在车外行礼,身上穿着市井中最为常见的衣袍,一身短打葛衣,一幅细麻布裹头,手肘腰间还有两块不起眼的补丁。衣袍虽旧,却是被尽量整饬得干净整洁,很是精神的十多岁的少年人,活脱脱一个在商铺里跑腿的小学徒。

见儿子精神还好,只是稍微黑了一点,韩冈点点头,吩咐道,“换身衣服再过来。别忘了进去见见你娘,这两天都记挂着你。”

半个时辰后,韩铉来到韩冈的书房中。

沐浴更衣过的韩铉,只用了一根青玉簪扎着头发,身长玉立,相貌俊秀,从小学徒变身成一位翩翩佳公子。

韩冈放下手中的公文,让儿子坐下,脸上的微笑显得心情不恶,如同闲谈一般地问,“这一趟走得怎么样?”

韩铉正襟危坐,“儿子南下走了一圈,各县的铁路都已经修复了。京扶支线本说是被洪水冲毁了三里多长的一段,但儿子去了扶沟,看见车站已经可以通车进人,再一问,说是已经修好了。其余诸县大体类此。而各县的官道,则都是刚开始整修,有几处地方就只能看见两三个人在夯土。”

韩铉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开封府界的交通图,指给韩冈看,“就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只是装装样子。儿子去了七处维修段,便有三处在怠工。”说着,就有些愤愤然。

韩冈低头看韩铉的地图,上面用细铅笔做了不少标记,看起来都是他这几天走过看过的地方。

韩冈点点头,看着地图就知道韩铉是用心了。

“做得不错。”他抬头对儿子赞许地笑了笑,“不过四哥你要知道,为公为私是不一样的,眼下的事,是人之常情。”

各县的灾民是有数的,能干活的劳动力也就那么多,要是当地的知县让百姓们先去修官道,铁路的维修就得往后放。韩铉去的南部各县都不在铁路的主干线上,不属于国有,而是私营,被耽搁赚钱的铁路东家们可容不下这么大公无私的县官。相反的,只要救灾物资能送进当地,物流通畅,官道修得慢一点也不会引来上级的不满。

所以不仅仅是南部诸县,开封府中其他受灾县镇,都是日赶夜赶,将县中的铁路先修好,然后才是官道。

韩铉年轻的脸庞上,不满则溢于言表,“都忘了是拿得谁的俸禄。此等私而忘公之辈,朝廷何不加以重惩?”

“只要在时限之前将官道修好,朝廷不可能加以责罚。”韩冈说道,“只要能够尽早使得灾区物流重新畅通起来,朝廷甚至还要嘉奖其办事有力。”

韩铉紧抿住嘴,不敢反驳韩冈,可显然是不服气的。

对儿子的年轻,韩冈只有微笑,耐心解释道:“官中行事,不能损公而肥私,但公私两便,却是要提倡的。”

韩铉嘴皮子动了动,像是要反驳,却又强行忍住。

韩冈心知自家四子看着跳脱,性格却是最倔强,又爱认死理,很是不好教育。

还好韩冈对儿子的耐性是极充分的,也愿意稳下来教育儿子,“虽然为了当地铁路东主的利益,各县都去先行修理铁路,将官道的修复放在了后面。但道路畅通了,救灾的物资送进灾区去了,并没有影响到灾民的救治和安置,这就是公私两便。”

韩铉倔强地反驳,“铁路只是一条,各县被冲毁的道路不知有多少条。大人只看到了官道,可其他道路呢?各乡各里,都不是官道连着的。朝廷不顾,私家也不顾,那里的百姓该求助何方?”

“所以为父才要你去啊。”韩冈道,“看看清楚,到底有没有延误对当地灾民的救治。只要当地县官解决了最主要的矛盾,那就有功无罪。”

韩铉张口欲辩,却又为之结舌。

韩冈对儿子道,“还记得为父说的矛盾论了,任何时候,都要先抓住主要矛盾,解决主要矛盾。四哥你说说,灾伤之后,何者为大?什么才是最主要的矛盾。”

韩铉紧紧抿住嘴,低下头,不甘心地低声道:“大人说的是,孩儿知错了。”

“这不是训斥你,把头抬起来。”儿子有不同的想法,只要不是原则问题,韩冈还是很有教导的心思,“有想法是对的,有自己的思想才能算成人。圣人之言不能盲从,前人的知识不可盲信,为父的话也一样,因为是前人心血的总结,故而要尊重,要学习,但必须要结合实际进行思考,这样才能成为自己的东西。平常的学习,要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方能做到笃行之。自己都不甚明了,甚至不信,怎么去践行?”

韩铉点头应是。

他并非脾气犟到不肯听人话。只要有人跟他说道理,说得他明白了,他也会老实认错。但如果不能让他心服,就是韩冈,他都是嘴上认错,心里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