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飞梭,开海

莲苑,偏厅。

方叔和、褚东明、梁正平、石公寿、孙伯歧、刘彦材、欧阳德谋并甄应嘉八人面色并不轻松的坐在偏厅内两排楠木交椅上。

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熏笼里喷着沁人心脾的沉香。

桌几上摆着寻常大户人家也难见的佳果点心,精美的夜光杯旁,是用西洋玻璃制成的华丽酒瓶,装的是红的凄美的葡萄酒。

这原本应该是极惬意的一个午后,但此刻却无人受用这些。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宋岩身边的贾琮身上。

看着贾琮细心的将一方软毯盖在宋岩膝上,又将参茶调和到适宜的温度放在宋岩手边,不管他们之前有多恼火,这一刻,心里终究还是叹息一声: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在百善孝为先的当下,一个知孝道的人,总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一直默默的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宋岩笑道:“好了,琮儿,莫让人家久等了。”

贾琮这才作罢,给了宋华一个眼色,让他仔细照顾后,他方落座,与对面八人相对。

原本与宋岩最相厚,品德也是最佳的方叔和率先开口,道:“清臣,你是松禅公最心爱的弟子,亦是牖民先生极看重之人,他们二位,是天下士林共仰之天下师,亦是吾等最敬重的文坛大儒。从你口中传诸天下的四言,令二位先生当世封圣。所以,你理所应当属于吾辈中人,尽管你是武勋子弟。”

褚东明点头附和道:“武勋子弟并不妨碍什么,清臣一笔清臣体,数阙清臣词,足以光耀百世,还是戊戌科的举人,毫无疑问,他是我名教子弟。他若不是,谁还有资格自称举子?”

其他人纷纷点头,方叔和继续道:“但是你自南下以来的种种所为,无论有怎样的理由掩盖,终究还是在为急功近利的新党出力。”

此言一出,诸人面色又肃穆起来。

贾琮摇头道:“叔和先生,晚辈与新党向来不合,新党元辅宁则臣之子,礼部侍郎、户部左侍郎之子,等等新党中人,皆因晚辈之故而亡。如果说新党现在最想何人早亡,晚辈当仁不让。所以叔和先生所言,晚辈实不敢当,也当不起。”

“呵呵呵……”

许是想起了许多他们想做却做不到,或是不敢做的事,被贾琮做到,让他们曾大快人心,一群老人笑出声来。

笑罢,石公寿提醒道:“纵然如此,你之所为,到底还是在帮他们。”

贾琮道:“公寿先生,晚辈只是奉皇命复建锦衣,从无主动帮过新党行事。相反,江南总督方悦,江南布政使唐延,两大新党要员,皆落马于晚辈之手。晚辈自忖行事公正,无羞愧之处。晚辈敢担保,天下新党,包括都中内阁中,诸位阁老们必有人骂晚辈为旧党余孽。”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更认不得。

这便是宋岩教诲贾琮处世的智慧。

若是此刻示弱,那这场谈判刚开始就输了一大半,也就没法继续了。

果然,见贾琮如此滴水不漏,看他一本正经说话的脸,对面八人哭笑不得。

方叔和对宋岩拱手道:“松禅公教的好弟子啊!”

宋岩呵呵一笑,啜饮了杯参茶后,点了点头,继续假寐。

众人无奈,方叔和只能看向贾琮,道:“清臣啊,新党一意孤行,要推行新法,坏自唐宋以来朝廷优容养士的根基,吾等虽勉力抵挡,结果被你一阵乱拳打乱了阵脚,如今却是再也无力抗衡。眼见大势将去,天下士绅大灾将至,连耕读传家都做不到……好在听松禅公说,你有些想法?”

贾琮有些奇怪,道:“叔和先生,晚辈一直好奇。《易》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诸位先生皆学识渊博之前辈,自当深解此理。然缘何却一心扑于田地之上?读书传承是需要银子,可并非只有田地才能出银子。为何不改于商道?莫非果真认为商业为贱业?那也可安排仆役管事之流打理啊。”

方叔和等人闻言,无不摇头苦笑。

褚东明没好气道:“清臣,我等难道不知商贾之道能致富?可一行一业都有自己的门道,天下商贾千千万,又有几人能做大?当然,你若能将沁香苑所制香皂的方子拿出来,倒不失为一个好行道。你那香皂在南省卖的快比金子还贵了,黑了心了都!”

石公寿也气道:“我家内眷得知我来见清臣,有人想要求字,有人想要求文,有人想要求诗,但所有人都想问问,能否得几块沁香苑的香皂。老夫告诉他们,老夫这张老脸没那么值钱,去休!去休!”

众人哄堂大笑,贾琮也笑了笑,道:“香皂只是小玩意儿,一会儿我让人取来些,送与诸位先生便是。只是方子就罢了,晚辈早已送人。而且就算没有,晚辈以为,诸位家族若以香皂在大乾肆意圈钱,怕依旧会引起新党的侧目。”

石公寿皱眉道:“他们还想赶尽杀绝不成?真以为我等是泥捏的?”

孙伯歧冷声道:“若非清臣你一阵乱拳冲乱了我等阵脚,新党能奈我等何?我等从不惧之。”

贾琮摇头道:“不是惧不惧的问题,而是晚辈所思之法,若是施于大乾国内,则容易成害。”

众人闻言一阵拧眉,可看了看依旧闭目假寐的宋岩,方叔和问道:“清臣,你所思到底何法?”

贾琮未答,起身往偏厅门口拍了拍手,便见四个侍者抬着一架纺车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妇人。

四个侍者将纺车摆放在偏厅正中后,贾琮对那妇人道:“黄婆,不用怕,开始吧。”

那妇人哆哆嗦嗦的坐在纺车前,然后开始纺起纱来。

七大家主和甄应嘉虽然都是富贵人家出身,身边人自然没有靠纺纱为生的,但这个在当前时代和后世缝纫机、洗衣机差不多的工具,他们也不至于陌生。

虽不知贾琮打的什么主意,他们还是按捺住心中好奇,暂且观之。

说实话,若非有沁香苑香皂之珠玉在前,又有松禅公宋岩作保,他们哪有心思和一黄口孺子说这些。

但既然来了,他们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候。

纺车转起,“咔哒咔哒”的梭声响起,原本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幕,江南百姓家里家家可见。

然而八人却纷纷皱起了眉头,凝起了探究的目光看了起来。

这股压力,让那妇人手都颤了起来……

见她手愈发抖的厉害,贾琮无奈一笑,道:“好了,就这样吧。”

那妇人闻言海松一口气后,差点没瘫软在地上。

贾琮看向对面八人,道:“不知诸位先生,可看出些什么?”

梁正平走上前,俯身看着那座纺车,白眉皱起,端详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才织出几寸的新纱,抬头看向贾琮,道:“快了许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