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都是王安石惹的祸?(第2/11页)

显然,如果仅从这一点上判断,苏洵的观点颇值得商榷。事实上,古今中外此类人士并不是绝无仅有,他们喜欢沉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神游八极;他们无暇、可能也不屑于花时间,把自己收拾得一定要和其他人一样。这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知道,我国正统的人士里面,的确有一种人,他们非常像北京人所说的那种“事儿妈”。其特点是,特别喜欢把一些纯属个人性质的爱好情趣一类,和国家、人类的前途、命运联系起来,使屁大的一点事情变得无穷大。

王安石的反应不得而知,可能是基本不予理睬而已。后来,他手中的权力极大时,也没有看到他有过什么与苏洵老先生特别过不去的举动。

另外一位提出怀疑的人,则是王安石无法不予理睬的了。这个人是王安石的皇帝,宋朝第四任皇帝宋仁宗。

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是大宋帝国在位时间最久的皇帝,包公包青天的故事整个发生在他当皇帝期间。这位皇帝真正忠实地执行了先祖重文轻武、偃武修文的基本国策,从而,使帝国的文化之树根深叶茂,结下硕大的果实。苏轼、苏辙二人考中进士,这位皇帝看了兄弟俩的文章后,极为兴奋,回到后宫还赞叹不已,说是为子孙物色到了两个宰相之才。北宋时期,诗坛、词坛、文坛最辉煌灿烂的星座,基本都是在这个时期升上浩瀚星空的。这一切,肯定与仁宗皇帝的仁慈、宽厚密切相关。我们知道,他也曾经做过一件摧残文化人的事情,就是发生在柳永身上的故事。这个故事讲起来很好玩,但是,对于当事者却相当残忍。这位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艺术灵性与才华的词人,写了太多好词,偏偏一首落第后发牢骚的《鹤冲天》,被皇帝抓住了。这首词的最后一句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结果,等到倒霉的词人真的考中进士后,皇帝恨其轻佻,大笔一挥,说是:“要这浮名做甚?且去浅斟低唱。”搞得我们这位大词人一辈子没能捞到一个像样的官做,只好混到伎馆行院的漂亮女孩子堆里,自称是“奉旨填词”。最后,连最善于考证的中国历史学家们,费尽心机,居然都考证不出这位成就卓著的大艺术家的生卒年代。从中可以看出,这位仁宗皇帝毕竟还是缺少一点文化赞助者的雅量与幽默感,从而为后人所诟病。

仁宗皇帝对于王安石曾经相当欣赏,多次准备提拔他的官职,都被王安石谢绝了。这是导致王安石名声极盛的重要原因。事实上,这也是王安石一生中最重要的谜团。但是,当王安石以一位官声极佳的地方官,真的来到京城时,仁宗皇帝很有可能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其原因是很小的一件事情:

有一次,仁宗皇帝在皇家宫苑里宴请一些臣子,当时,做了一个轻松的规定:任何人都必须自己到御池中去钓鱼,然后,由皇家的御厨用钓上来的鱼,做每个人想吃的菜。这肯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提议,大家兴致勃勃地拿上鱼钩和鱼饵去钓鱼。只有王安石,心不在焉地坐在一张台子前,在沉思中,一粒一粒地把眼前盛在金盘子里的球状鱼饵全部吃光。最后,在众人的一片惊讶声中,他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虽然不知道吃的是什么。这使皇帝认定,此人是一个虚伪矫情的伪君子。皇帝的理由是:一个人可以不喜欢钓鱼,也可能会在漫不经心中错吃了几粒鱼饵,但他不可能稀里糊涂地吃掉整整一盘子鱼饵。我们知道,在西方文化史中,时常会记载一些哲人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时,做出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举动。对此,只能由每个人作出自己的判断。

仁宗皇帝在将王安石召回京城时,一个极大的可能是要委之以重任的。但是,在二人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其他不愉快的情况下,王安石事实上是被冷处理了。这从他精心撰写的“万言书”呈交皇帝后,便无声无息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其起因,很有可能就是这一次莫名其妙的“鱼饵”事件。

有一次,王安石的朋友与王安石的夫人谈天,王夫人抱怨自己根本无法知道相公究竟喜欢吃什么菜。那位朋友认为很奇怪,他觉得王安石特别喜欢吃鹿肉丝。原因是,当天中午吃饭时,他亲眼看到王安石将一盘子鹿肉丝吃得干干净净。王夫人问道:“那盘鹿肉丝当时放在什么位置?”朋友回答说:“在王安石眼前。”王夫人说:“那么你们明天把鹿肉丝放得远一点试试。”第二天吃饭时,大家将鹿肉丝放得远了一点,将另外一盘菜摆在王安石眼前。结果,王安石将眼前的菜,吃得干干净净。饭后问起来,他根本不知道刚才的桌子上还有一盘鹿肉丝。

在衣着上也大致如此。一次洗澡时,王安石的一个朋友用一件干净的衣袍,换走了王安石的脏衣服。想看看他如何反应。谁知,王安石根本不反应,穿上就是。人家问他穿的谁的衣服,他茫然不知衣服已经换过了。

从这些事例判断,将此人的此类举止作为心理分析的对象,感觉上好像比作为道德批判或者价值批判的对象,来得更合适一些似的。

有些事情,颇能表现王安石的为人与私德:

王安石的吴氏夫人是位胖太太,大约也不算美貌。有一次,她自说自话为丈夫置了一个小妾。可能是想给丈夫一个惊喜的意思,白天她对此事只字未提,晚上临睡时,才让这女子梳妆好了前来侍候。王安石大吃一惊,问来者所欲何为?就是说,他不知道一个美貌女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半夜到他的房子里来是想干什么。女子将夫人的意思讲给安石听,安石相当严肃地仔细盘问起来。这女子告诉他:自己的丈夫将一船官麦沉船失却,倾家荡产后仍然不足以偿还官债,所以自己被丈夫卖掉好还债。安石问:“共卖得多少钱?”女子回答:“九百缗。”就是九百贯钱的意思。按照购买力折算,大约是今天不到二十万元人民币的样子。安石听后,命该女子回她自己房间安歇。第二天一早,立命将该女子丈夫找到,让他把自己的妻子领回去,并且不必退钱。

王安石少好读书,而且“一过目终身不忘”。写文章时下笔如飞,初看似不经意,完成后,读者无不叹服其精妙。更兼此人口才了得,史书记载说:安石“议论高奇,能以辨博济其说”,据说,他经常能够在众多反对者面前,旁征博引,雄辩滔滔,自圆其说而令人哑口无言。最后,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果于自用,慨然有矫世变俗之志。”就是说,这是一个慷慨果敢以天下为己任的人,对自己非常自信,立志要改造这个世俗的世界。这种志向,可能是形成于他的青少年时期。有资料显示,安石虽然少有才名,但由于父亲一生只是一个中下级官吏,需要供养全家十口人,因此,家庭状况相当困窘。甚至在安石已经成年之后,大约十八九岁时,还时常需要到山上采集野菜为食。这种青春成长期反差较大的情形,可能对于我们了解此人特立独行的性情,会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