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狱中老板(第2/5页)

兰茨贝格要塞牢狱关押的犯人向来很少,但这一次关押了40多个犯人,生活条件总体上比较舒适。同二楼的那些犯人一样,一楼的犯人也有一个供就餐、休闲放松用的休息室。他们可以在那里读书看报、打盹儿、吸烟、写信,或者什么也不做;他们可以穿自己的衣服(而不是常见的囚服),可以拥有个人物品,包括小折刀。只有钱必须上交到监狱看守那里,由看守把每个人的钱存在自己的监狱账户上。记有个人账户的总账每周更新一次。这些“不剥夺荣誉的犯人”不必干活,甚至也不必整理床铺。打扫房间整理床铺,还有全部室内杂活,包括清理垃圾、擦鞋、送饭这些事情全都由雇来的人负责干了。他们是从兰茨贝格主体监狱中挑选出来的幸运者,获得了在要塞牢狱里充当特殊服务员的工作。8按照规定,他们不能和参加过暴动的犯人说话。不过他们认为在这些犯人的牢狱里工作是一种优待。每天他们给希特勒和他的手下人送过饭后,可以吃剩下的任何饭菜。要塞牢狱的犯人们在一楼和二楼休息室里的公用餐桌上一起就餐。

对于以前参加过暴动的那些犯人而言,兰茨贝格监狱里的生活确实不错(他们也是绑架者、窃贼、破门入室的窃贼、破坏分子。如果把四名警察被杀的罪责算在他们头上,他们还是杀人罪同谋)。他们的日常活动自由自在,丰富多样,不会感到单调乏味,至少在天气温暖的月份里是这样。“我不会抱怨这里的生活单调乏味,”赫斯在寄给父母的书信中写道,“我是个脑力工作者,直到早晨7点半为止。吃过早餐后,从8点到11点,我又是个‘用拳头(手)干活的工人’,干劈柴的活。这种活动对健康非常有益,因为我可以用斧头砍些树根,每小时还能挣20芬尼[2]!希特勒说他写完书也会来干这个活儿。干完后洗个热水澡。11点35分,吃一顿分量很足的午餐。然后小睡一会儿,喝点茶,接着再干‘脑力工作’。7点45分至8点,吃过晚饭后,我们可以再到外面自由活动,玩玩游戏,或者同希特勒边走边聊。接下来我们又聚在室内——希特勒、克里贝尔中尉、韦伯博士,还有我——在一起喝茶,吃些油酥点心。这种点心一直会有人送过来。”9

有人把兰茨贝格监狱的生活比作旅馆生活,比作矿泉疗养地的生活。同一楼狭小房间的拥挤生活条件相比,要塞牢狱二楼可称为度假营。无论怎样称呼,兰茨贝格要塞牢狱是巴伐利亚最舒适的罪犯监狱。社会党人和共产党人把这一点视为巴伐利亚司法系统具有右翼倾向的又一证据。被判犯有政治罪的左翼人士几乎全都被押送到下肖嫩菲尔德监狱(Niederschönenfeld)。这所监狱位于兰茨贝格监狱以北57英里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

住在二楼的那五名“不剥夺荣誉的犯人”——希特勒、克里贝尔、韦伯、莫里斯与赫斯——过着近乎修士般的生活。他们的主要活动就是阅读、写作和聊天。住在一楼的那些犯人则是一帮吵吵嚷嚷的家伙。他们中间几乎没有军官和专业人员。他们自称为乡村野孩子,在行为举止上也有相应的表现。“房间里总能听见大声嚷嚷,一直有人不停地出入十一号房间。”卡伦巴赫写道。他们相互开一些恶作剧的玩笑,欺凌新来的狱友,虚构戏剧,创编诗歌,按着原有节奏编唱新歌。在十一号房间里,卡伦巴赫提出了《体面行为和生活秩序十项注意》,内容包括“禁止往花盆里扔烟蒂……这里不是贫民窟,不是酒吧”;“禁止把衣物扔在椅子上,因为我们有衣柜”;另外还可以偶带恶意的笔触写道:“禁止大声喊叫……这里不是犹太人学校”。

在娱乐方面,他们甚至还用一把小提琴、一把鲁特琴和一个带响铃的自制“土耳其新月”组建了自己的“兰茨贝格监狱乐队”。担任小提琴手的是约瑟夫·格鲁姆,他原是慕尼黑警察,纳粹党秘密成员,暴动期间被捕入狱。兰茨贝格要塞牢狱完全成了一个欢乐之地。“我们在此受到的待遇无可挑剔,”赫斯在一封家书中写道,“完全符合‘不剥夺荣誉’这个说法。”

遇到特殊场合,比如生日、假日和多个周六晚上,住在二楼的那五位要塞重要人物(他们的住处被一楼犯人称为“陆军元帅山”)便走下楼来,与步兵们共进晚餐。希特勒这位城堡之王坐在长桌首席。每个人都竭力保持着严格的军事风范,立正站立,直到希特勒到来同他们一一握手。然后他们便开始痛快地随意饱餐一顿。他们聚餐时往往默不作声,吃得飞快,直到希特勒最后按照德国传统发出一声进餐时间的问候,"Mahlzeit!"[3]聚餐就此结束,然后大家围坐在餐桌旁开始轻松随意交谈一段时间。香烟、雪茄和烟斗纷纷亮了出来。可以想见,聚餐后的谈话最后常常变成希特勒的个人独白。他从不介意自己在众人面前夸夸其谈。由于坐在餐桌旁边的这些人,在他看来最接近啤酒馆里的听众,于是他常常开始朗读一些正在写的书稿章节内容。据黑姆里希披露,每逢这个时候,前来聚餐的犯人都被希特勒的高谈阔论给迷住了。“我们听着他的话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卡伦巴赫回忆道。

有时,特别是在下雨天无法去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希特勒就于上午10点在休息室里举办讲座,给他手下的那些人讲一些政治和世界史方面的内容。希特勒就像一位认真负责的老师一样,甚至还用上了摆在房间里那个安装着木架的教学黑板。据卡伦巴赫回忆,希特勒给身边那些全神贯注的听众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在维也纳的贫困生活,讲述了从有缺陷的跨国议会中吸取的重要教训,以及(具有强烈反犹太主义倾向的)市长卡尔·卢埃格尔的伟大业绩。卡伦巴赫写道,希特勒“往我们的头脑里强行灌输”的概念包括“民族与种族,鲜血与土地……民族主义与社会主义”等方面的内容。在希特勒的信念体系中,保护自己的种族是最高价值观,让怒火冲天的德国人接受这种观点并非难事。

但是希特勒已经逐渐放弃完全对抗性的破釜沉舟式武力政治,转而信奉政治行动理念,主张在对抗势力中实现和解,在德国建立一个统一的新社会,即希特勒所说的民族共同体。希特勒在审判法庭上最后所做的辩白陈述中曾经预言,总有一天在音乐厅广场相互以血相溅的那些人会手挽手并肩前进,组建共同的“师”、“团”联盟。他表示,在兰茨贝格他终于认识到“我们再也无法用武力赢得政权;国家早就充分巩固了自己,拥有必备的武器”。放弃武力政治(通过革命推翻国家政府),转而走选举之路,拥抱自己的旧敌,这让许多强硬的纳粹分子难以接受。据希特勒自己披露,当他还被关押在兰茨贝格监狱时,“我的许多支持者从未理解”这种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