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圣经(第3/7页)

尽管希特勒所写的《我的奋斗》文笔散漫,时有离题轶事穿插其中,这本书还是为他以后的行动提供了清晰线索。数十年间《我的奋斗》被战后评论者斥责为充斥着“矫饰术语”17的大杂烩,“混乱平庸”18之作,对个人生平“肤浅得意的叙述”19之作。的确如此。但是对于那些心甘情愿把书中支离破碎的内容进行整合解读的人来说,希特勒的这本著作所表述的世界观使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均具有特定含义,而且理解起来也容易多了。历史学家艾伯哈德·雅克尔写道:“在历史上很少有统治者在执掌大权以前能像希特勒那样,把自己在执掌大权以后要做的事情非常准确地以书面文字的形式描述下来。”20在四个月的时间里,希特勒利用四年来的演讲内容,以及在法庭审判时他本人所做的冗长发言陈述,终于提出了一种政治信条的大部分内容,而且至少拥有一定的结构框架和逻辑性。这种政治信条在多大程度上导致后来建立了奥斯维辛集中营,一直是历史学家们热烈争论的话题。

希特勒的思想文化出发点具有预言启示论性质。他认为,西方文明,尤其是德国面临着衰败局面。1918年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发表成名作《西方的没落》,此书立刻成为畅销书,影响很大。在深受《西方的没落》书中悲观论点影响的社会氛围中,希特勒打出了“文化绝望政治”这张牌。历史学家弗里茨·施泰恩把当时流行的社会情绪描述为“文化绝望”。作家亚瑟·莫勒·凡·登布鲁克提出,德国应在东方共产主义和西方资本主义之间选择一条“特殊道路”。他为这条特殊道路发明了一个新名称:第三帝国。在他的建议影响下,当时那种动荡不定的政治环境为希特勒抛出的虚张声势的社会预言和拯救方略提供了理想的社会条件。施泰恩写道,他提出应该立刻“从悲观绝望状态飞越到乌托邦”。21在希特勒看来,只有采取激进措施才能止住崩溃的颓势。第一次世界大战使欧洲摇摇欲坠,整个现行社会秩序受到了可怕战火中唯一赢家——马克思主义的威胁。俄国革命表现为一场残酷的反常运动,仍自称为是一场世界革命。德国便是其下一个攻击目标。列宁和托洛斯基公开将德国称为未来的胜利战果。托洛斯基引用过列宁在1918年说过的这样一句话:“如果不在德国取得革命胜利,我们注定要遭到失败。”22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写道,马克思主义的这种威胁受到布尔什维克的操控;他们是“一群犹太作家和股市窃贼”。23马克思主义病毒已经通过社会民主党(最大的政治党派)和共产党人(尽管数量少得多,但在全国大选中仍占有10%的选票)感染了德国。敌人已经跨进了大门。

对抗上述破坏力量的唯一对手,在希特勒看来(他在书中也认为)就是团结统一、血统纯正、时刻准备战斗的国家。实际上,战斗是大自然在清理、成长与生存方面的当务之急。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写道:“斗争从来都是提高物种健康水平与抵抗力的手段,因此也是向更高阶段发展的一个动因。”24国家的力量取决于对种族的理解。只有纯正的种族,没有受到外界因素侵扰而退化的种族,才能奋起战斗,并且取得胜利。因此,必须提高民族(种族)意识,消除任何不纯正因素(即犹太人)。希特勒声称,无论他们怎样努力,犹太人绝不会成为德国人(或其他任何民族)。希特勒写道,他们声称只是一个“宗教群体”,那是“第一大谎言”。他们是一个种族,这种情况不会因地理因素所改变(比如世代生活在德国),不会因语言因素而改变(比如只讲德语),甚至也不会因宗教归属而改变(比如皈依基督教)。作为一个种族,犹太人永远是犹太人(德国人永远是德国人)。对于希特勒而言,同犹太人做斗争是真正的宗教事业。他写道:“在抵制犹太人方面,我在替天行道。”25

《我的奋斗》一书中的上述分析大部分建立在对严肃科学过于简单的解释之上。希特勒把人类同动物及其毫不掩饰的交配习惯相提并论。他还提出了貌似有理的种族划分类别,比如“创造文化的种族”(雅利安人)、“维持文化的种族”(日本人)和“毁灭文化的种族”(犹太人)。这种划分的方式只是一种方便的排序方式,缺乏严肃的科学依据。但是对广大读者与听众而言,却很有说服力,别看它具有伪科学色彩。希特勒世界观的基本要点,总括起来最终意味着一种政治制度,而且赞成开展三种大规模的行动:对西方开战,对俄罗斯开战,实行大屠杀。这一行动计划,希特勒一直坚持实施到最后。

岑普芬尼格写道,希特勒为了使自己的世界观具有可信性,他感到必须使它成为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意识对立面,同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一样复杂具体。例如,针对马克思强调人在战胜自然界方面具有主观能动性,希特勒提出自然规律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它可以左右种族差别,导致种族战争。针对马克思主义以永久和平为最终目标,纳粹主义主张永恒的斗争。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是阶级斗争,而希特勒主义则主张通过万众一心的“民族共同体”消除阶级差别。马克思主义者认为,背离集体生活去创造个人私有财产是原罪;希特勒声称,背离由自然决定的种族分离是原罪,会导致种族混合和种族退化。马克思主张经济决定论;《我的奋斗》则抬高人的意志力的地位,认为它可以产生决定性的影响。26

这些纷繁对立的思想冲突为希特勒在相对安静的要塞监狱二楼长时间的离群索居生活增添了活力。在一个非常温暖的夏季,希特勒开始减少在花园路面同其他囚犯相处的时间。吃过晚饭后,他也不再向他的追随者们朗读书稿段落。克里贝尔和韦伯对此都表示过不满,但是希特勒对他们解释说“同前几章的联系中断了”。赫斯给出的解释更加通俗:“他不想在晚上朗读书稿的原因是他想要在9点钟睡觉。朗读书稿会使他好几个小时都难以入睡。”27

与传言相反,赫斯并没有根据希特勒的口述记录书稿内容。多年后伊尔斯·普罗尔·赫斯(她已同赫斯结婚)透露说,希特勒自己“用两个指头”在他那台小打字机上打出了书稿。28但是让赫斯为他端茶倒水,向赫斯征求意见,这对于希特勒来说极为有利。在希特勒梳理思想、著书立说的过程中,赫斯成了希特勒的第一位读者,而且更经常地成为希特勒的第一位聆听者。希特勒的一些散文作品评论者称,希特勒的写作风格向来同他的演讲风格一样。因此,这一写作特点肯定促使希特勒在把书稿读给俯首倾听的赫斯时,自己也非常注意语句的听觉效果。虽然这样做也许并不足以保证文笔优美(对希特勒的文笔给予恶评的人很快便看出这一点),但却使希特勒写出的语句节奏鲜明,具有分寸感,整体布局也更有特点,那是一种长文布局。希特勒用他那台小型雷明顿打字机一页又一页机械地打印着书稿。虽然希特勒讲起话来一贯冗长啰唆,然而他却能在大规模集会上长时间吸引听众的注意力,令人称奇。希特勒肯定认为同样的效果也会出现在他所写的著作当中。他认为人们会不厌其烦地阅读他所写的长篇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