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国民党应对宋案的惨痛教训(第2/5页)

然而,宋案证据中并无袁世凯与赵、洪、应直接往来函电,这就使国民党人对袁世凯的攻击有些无的放矢。这必然引起袁世凯对国民党的不满乃至反感。袁曾对谭人凤讲:“宋案证据有黄克强盖印,黄克强既非行政官,又非司法官,何能盖印?即此已违法,尚责我乎?”[156]又对某秘书云:

某党要求余即日辞职,予固乐从。某党竟执成心,诬予谋杀,实不甘受。盖宋教仁被刺案,以法理论,是否与予有关系,或为予主使,本应俟予辞职后,赴法庭对质,确有实据,始可以法律加予以罪名。今某某各报纸遽以予为逆贼,日日肆口詈骂,其为私心图逞,借题发挥,已可概见。但恐世界无此共和,即专制君主对于下民,亦不得如是之虐待。故予决不愿中奸人之计,以长暴民气焰,贻害民国。[157]

而国民党人对赵、洪、应函电的解释又多有错误,这就更加使他们的攻击缺乏充分的根据。其结果便是,国民党自身反而遭到来自政府、舆论和其他党派的尖锐批评,由受害者变成了“藉端破坏者”。国务院即发表通电,不点名批评国民党人道:

共和告成,皆无数志士军人所铸造。现在国基未固,虽极力维持,犹恐不及,岂容尔虞我诈,妄启猜疑……政府办理此案,既未一步放松,亦未稍行操切,无非按照法定手续,使外交方面勿生阻力,以成信谳而伸法纪。乃外间不察事实,动云某某指使,或则牵扯政府,或则指斥伟人,辗转传讹,挑动恶感。须知证据既在公堂,中外具瞻,谁能掩饰。未经宣布,何待辨明。在报纸不根之谈,别有用意,若政府效其逆亿,张冠李戴,含沙射人,则是浮议可作爰书,法庭皆为虚设,既非人民之福,又岂逝者之心。乃幸灾乐祸之徒,借端构煽,不顾四百兆人民之疾苦,以遂一二人破坏之诡谋,不知煮豆然萁,同归于尽。[158]

袁世凯方面之《大自由报》则刊登社论,直接批评国民党人欲借宋案颠覆政府:

自宋案发生以来,国民党欲利用此事件以为颠覆政府之计,于是横造谣言,不论事实,不计是非,强词夺理,变白为黑。推其目的,非将法律问题混入于政治问题之中,一若不足以快其倒行逆施之心理焉。遂乃不得不由武、应而争〔牵〕及于洪,由洪而牵及于赵,而牵及于袁……武、应刺宋教仁是一事,洪与应商购宋教仁骗案票又是一事。将来据实讯鞠,武、应刺宋应否将洪牵及,尚不敢必,又何论乎赵,更何论乎袁?虽然,国民党非不知之也,知之而姑无理取闹者,国民党非为法律问题也,为政治问题耳。且夫政党者,原来与政党相终始者也。国民党既以政党命国民党,即进而以双肩担国家之大任,以赤城博国民之欢心,用堂堂之鼓,正正之旗,解决吾中华民国政治上之大问题,夫谁尔责?奈之何以最卑鄙之手段,最恶劣之心地,藉死人为傀儡,混政治于法律,置正义道德于不顾。[159]

共和党《亚细亚日报》也批评国民党,谓:“宋案证据,某党所谓‘大放光明’,所谓‘惊天轰地’者,今已发表,乃不过洪、应来往函电数通而已。就法律上、事实上言之,皆无涉及袁、赵之确证,乃某党大肆簧鼓,作种种剑拔弩张之态,以摇惑人心。人说是急火攻心,我说他也是藉端破坏。”[160]又批评国民党的做法“似不合法”:

宋钝初不幸而被刺,刺客幸而破获,一为应桂馨,南京政府之官僚也;一为洪述祖,北京政府之官僚也。乃某报居然断定袁世凯、赵秉钧为犯人,主张其自行投案。此等武断灭裂之言论,吾人决不能谓为合法也。推彼辈之意,岂不以洪述祖曾为北京政府内务部参事,故洪杀人,北京政府之总统、总长皆当目为同谋犯。然亦知应桂馨曾为南京总统府庶务科长、兵站长、沪军都督谍报科科长乎?如洪之罪名可以追溯至袁、赵,则应之罪名何不可追溯至孙、黄、陈其美耶?……苟非谋逆证证〔据〕在握,何得袁贼、黎贼口不绝声,如上海《民权报》辈之言论者。[161]

这些批评虽未必句句正确,但由此可知国民党对袁、赵的攻击,非但没能得到其他党派支持,占领舆论、道德与法律制高点,反而使自身遭到了尖锐抨击,究其原因,就在于国民党始终未能通过对宋案证据的切实、理性研究,提出袁、赵即刺宋案幕后主使的确凿证据。

第二,国民党没有能够提出理性解决宋案的方案,他们主张设立“特别法庭”审理宋案,实际上是将法律解决与政治问题混杂在了一起,结果遭到对手和舆论批评,使自身陷于被动,不得不后退。

国民党既然把袁、赵确定为刺宋幕后主使,不但在舆论上予以攻击,而且主张通过法律手段使袁、赵接受裁判。在宋案证据尚未公布前,《民主报》便发表评论,认为“今袁、赵不自投案,益坚国人之嫌疑,是默认为主犯也,是与共和平民为敌也”,因此敬劝“袁、赵其无自疑,袁、赵其速投案”。[162]

宋案经会审公廨预审,确定移交中国内地法庭后,孙中山于4月13日同程德全、陈其美等商议,由程德全拍电向袁世凯及内务、司法两部提出组织特别法庭审理。[163]然而,司法部认为,组织特别法庭“与《约法》《编制法》等不符,碍难照办”,于4月17日致电上海地方审判厅,要求“该厅负完全责任,审理所有一切”。[164]国民党方面并未理会。4月21日,程德全再次电陈袁世凯及国务院,要求迅速派委特别法庭正承审官,到上海开庭讯判。[165]4月22日,司法部复开会议,认为“国家法律视人民一律平等,故自司法地位观察此案,仍属于刑事范围,当然归上海地方厅刑厅讯问,不便另组法庭;若必另组,即为破害共和法制之见端,司法部为守法起见,决不赞成另组”。[166]司法总长许世英坚持“司法言法,违法之事决不肯为”,呈文大总统,请准予辞职,以免“尸位素餐之诮”。[167]各省司法界也“多致电司法部,一体反对,请该部坚持到底,以重法权”,认为“宋遯初虽系民国伟人,按照刑律仍不过一平民而已,不能越出普通刑事范围以外,无组织特别法庭之必要”。[168]

但面对反对声音,国民党内鲜有人思考设立特别法庭之举究竟是否为合法、理性之举。相反,宋案证据公布后,黄兴又与程德全商量,“以由普通法庭审理赵秉钧,必不能到案;即到案,未必能定谳”,因此,由程德全于4月27日晚致电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表示:“此案主张组织特别法庭审理者,因国务员亦处于嫌疑地位故。”[169]同时,黄兴致电袁世凯,一方面说明何以必须组织特别法庭,另一方面对许世英的反对表示不满,要求袁世凯不要受其阻挠。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