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德美誉(第2/13页)

手下阻拦:“大家希望您先去官署……”

陈蕃答:“周武王在车上看到商朝良臣商容寓所的门,便站起来致敬,以致车的座位都没被暖热。我去拜访贤士,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后来,陈蕃和徐穉成了挚友,经常待在屋子里谈论天下事。陈蕃希望徐穉出来为朝廷效命。每到这时候,徐总是笑而不语。

做豫章太守的日子,陈蕃专门在自己的寝室为徐穉准备了一张床,聊得太晚了,便把徐留下过夜。

但徐穉终未出山。因为他知道:东汉将倾,即使有陈蕃这样的大臣,也无济于事了。

在南方的古道旁,那是个黄昏吧,徐穉摇了摇头;陈蕃则长叹一声,他身不由己。这是性格造就的命运与选择。

那个时代的剪影大约如此:望着徐穉的身影渐渐融入暮色中的山林,陈蕃怅然若失。许久,他转过身,上了瘦马。这时候,有冷风吹来,夕阳下,当初志扫天下的少年,拖着疲惫的步伐,踏上了返回洛阳的险恶路途。

登龙门

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李膺,字元礼,颍川襄城(今河南襄城)人。跟陈蕃一样,李膺也因受胡广提携而步入仕途,先后任青州刺史、渔阳太守、蜀郡太守、护乌桓校尉、河南尹、司隶校尉等职。其人为高士,亦精通军事,率部出击鲜卑与西羌,屡屡获胜。

李膺仪表高迈,孤拔不群,一如松下清劲之风。

这个人是很骄傲的。对一般人,他都不怎么搭理。在颍川时,他只跟当地最著名的士人荀淑、陈寔有交往。

李膺为人严肃苛刻,似不通人情,天下士人皆敬畏之。

不过,你要是真有才华,那么不管你年龄大小、地位如何,李膺都会亲热地拉起你的手。

比如,李膺跟比自己小十八岁的太学生领袖郭泰关系就很好,两人经常在一起品评人物、议论朝政,把从东汉中期开始流行的品人之风又往前推了一步。同时,也使得名士间的社交形成网络化。

名士间的社交网络非常重要。

在东汉中期,袁绍的先人袁安出仕,随后奠定了汝南袁氏的赫赫地位,其后四世五公;几乎同时,弘农杨震一族崛起,四世三公。

这两个家族的崛起,预示着中古门阀士族时代的到来。

他们的崛起跟家学有重要关系,即对《诗》《礼》《易》《尚书》《春秋》等儒家经籍解释权的掌握和世代传承。后世有学者提出疑问:何以西汉家学兴盛却没产生世家大族?田余庆先生举了千乘欧阳生家族八代传《尚书》的例子,最后认为:世家大族的崛起虽跟家学有关,但最终依靠的还是东汉中后期流行起来的社交网络,也就是名士间的游学互访和品评推荐,以此获得士林中的名望,再通过察举制进入仕途,其后依靠家族的声誉而累代为官。

在东汉后期,名士间交游互访,彼此品评,是一种新风,不但时尚,而且对士人声誉的提高具有实际作用。

李膺和郭泰,就引领了这种风气。

汉桓帝末年,时为河南尹的李膺,弹劾前北海郡太守羊元群贪污。羊买通宦官,反定李膺之罪,引起清流朝臣和太学生的抗议。汉桓帝宠幸宦官,但有时候也懂事,很快就赦免了李膺。

李膺再拜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是监察官,主要职责是监察京城洛阳及周边之事。但凡出任此职的人,往往都具备秉公执法、不畏权贵的特点。

李膺当然更是如此。

当时,权宦张让的弟弟张朔为野王县令,贪暴无度,枉杀孕妇。李膺正欲对其调查,张朔闻风逃至京城,藏在哥哥家的空心柱中。李膺得报后,马上带人破柱捕之,得口供,立斩之。

张让向桓帝告状,桓帝只好把李膺叫来,不过自然不能使其屈服。

此后,宫中大小宦官即使休闲日也不敢出宫,桓帝问缘由,答:“畏李校尉。”

汉桓帝延熹九年(公元166年),有宦官犯罪被清流大臣惩治,桓帝在谗言下反治大臣之罪。太尉陈蕃劝谏无效。此时,李膺亦在惩处宦官党羽时遭诬:“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

这一次,桓帝将李膺等人下狱,陈蕃亦被免去太尉一职。

外戚窦武,身份虽显贵,但为人正直,想方设法营救“党人”。此时,一些宦官也恐祸及身,见好就收。经大赦天下,诸人被放出,但李膺等“党人”,以及亲族、门生,都不得为官。这就是东汉第一次“党锢之祸”。

党锢之祸后不久,汉桓帝死,汉灵帝即位,陈蕃官复太尉,在其努力下,李膺等人又被朝廷起用。但不久后,洛阳发生政变,陈蕃和窦武都死难。

李膺虽继陈蕃之后,为天下士人的领袖,但又一次被罢官。

李膺在职时,因乐于提携德才兼备的后生,年轻士人到洛阳都以能被其接见为荣,这在当时被称为“登龙门”。被接见者也会因为李膺的品评而身价百倍。或许是李膺的影响力太大了,搞得一些专权的宦官心里不踏实。

汉灵帝建宁二年(公元169年),宦官为彻底压倒和消除清流朝臣的影响力,诬其为“钩党”,罪名是“相举群辈,欲为不轨”,李膺等人被下狱处死,其他幸免者也遭到打击。

宦官通过皇帝的诏书,禁止这些名士的门生故吏、族子兄弟出仕为官,导致“天下豪杰及儒学有行义者”皆为“党人”,是为第二次“党锢之祸”。

陈蕃先死,李膺再亡,在洛阳学界享有盛誉的太学生领袖郭泰亦退隐山西故乡。李、陈的门生都被禁了官路,想出仕也没希望了。

第二次“党锢之祸”后,清流朝臣挽救东汉危亡的努力实际上已宣告失败。

在这种严酷的背景下,很多士人不得不选择归隐与放旷,普遍的人生选择造成社会的集体转向,导致了儒学在东汉末年的彻底崩溃,或所谓“盖魏晋人之一切风气,无不自后汉开之”!

最初的名族

陈太丘诣荀朗陵,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将车,季方持杖后从,长文尚小,载著车中。既至,荀使叔慈应门,慈明行酒,余六龙下食,文若亦小,坐著膝前。于时太史奏:“真人东行。”东汉朝廷上的“清流”在与宦官的较量中失败了。但是,地方上的那些名族却没有消沉下去。

除百年积累的名望外,最关键的是:世家大族们精通儒家经史典籍并掌握着解释权(家学),保持父子兄弟累代相传的道德和家族的风格传统(家风)。凭借着深厚的家风家学,他们让“士”的分量越来越重,最终开辟了由东汉末年到唐朝末年的七百年士族政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