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河永逝(第3/6页)

许询精通玄学,清谈口才又好:“许掾年少时,人以比王苟子,许大不平。时诸人士及於法师并在会稽西寺讲,王亦在焉。许意甚忿,便往西寺与王论理,共决优劣,苦相折挫,王遂大屈。许复执王理,王执许理,更相覆疏,王复屈。许谓支法师曰:‘弟子向语何似?’支从容曰:‘君语佳则佳矣,何至相苦邪?岂是求理中之谈哉?’”由此可见许询的清谈功夫确实厉害,即使后来持王苟子之理而辩,仍是胜了(当时的清谈,重点已不在“理”上,而注重辩论人的口才本身)。

在那个时代,已形成一个惯例:你越隐居,朝廷越征你做官;你越隐居,名气就越大。许询也是如此。

隐居会稽山阴的日子,朝廷的征召就没断过,许询只好迁徙到永兴。

当时的隐士是非常注重寓所的环境美的。比如名僧康僧渊,在豫章隐居,按《世说新语》里的原话:“去郭数十里立精舍,旁连岭,带长川,芳林列于轩庭,清流激于堂宇……”环境美到极致。

许询比康僧渊更厉害。

居住地方更为自然原生态,哪儿呢?“幽穴中”。

以石岩为居所,以花木为藩篱,“萧然自致”(据说这正是浙江萧山地名的由来)。

在那个时代,朝廷里的权贵们有个爱好:喜欢资助隐士们。许询幽居永兴的时候,便不时接到高官们的资助。

有人讽刺许询:“我听说上古时代隐居箕山的许由不是你这个样子!”

许询笑道:“他们送我的那些玩意儿比起天子的宝座来说真不算个东西(古时尧帝欲将自己的天子之位让给许由)!”

在前人看来,隐居必须清贫,只有这样才有高远的情趣,怎么能够接受别人的资助?但在许询看来不是这样的,他认为隐居和接受别人的资助并不矛盾。这也是东晋名士在隐居观上特立独行的地方。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隐士都是这样旷达。

看另一则:“桓车骑在荆州,张玄为侍中,使至江陵,路经阳歧村。俄见一人持半小笼生鱼,径来造船,云:‘有鱼欲寄作脍。’张乃维舟而纳之,问其姓字,称是刘遗民。张素闻其名,大相忻待。刘既知张衔命,问:‘谢安、王文度并佳不?’张甚欲话言,刘了无停意。既进脍,便去,云:‘向得此鱼,观君船上当有脍具,是故来耳。’于是便去。张乃追至刘家。为设酒,殊不清旨,张高其人,不得已而饮之。方共对饮,刘便先起,云:‘今正伐荻,不宜久废。’张亦无以留之。”

说的是,侍中张玄从京城建康乘船到江陵桓冲那儿出差,路经阳歧村,见一人背着半笼鲜鱼径直来到船前:“我这儿有点鱼,想借你们船上的刀具切作鱼片。”

张玄见此人气质不凡,便叫人将船靠岸,迎其登船,问其姓名。

对方答道:“刘遗民是也。”

张玄素闻其名,是当时著名的隐士,于是殷切款待。

刘遗民直问:“谢安、王坦之他们还好吧?!”

张玄欲留其交谈,但遗民并无停留之意,等鱼片切好了,便下船而去,张玄在身后紧追。至刘家后,遗民什么也没说,设浊酒与张共饮,不一会儿,便又起身:“现在正是砍芦荻的季节,不能把这事耽误了。”

刘遗民,江苏徐州人,曾为柴桑令,其趣高远,后辞官归于山林,与另一名著名隐士刘驎之共栖阳歧村;又与陶渊明、周续之并称“浔阳三隐”。遗民尤信佛,后上庐山十五年,与东林寺慧远大师共习佛经。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动向,表明佛教对中国隐士有了影响。

继续说许询许玄度。

魏晋时期多隐士,高逸山林,具体而言又分以下几种类型:先隐后仕(如谢安),先仕后隐(如阮裕、王羲之、陶渊明),自始至终而隐(如许询、戴逵)。作为中国第一个职业旅行家,浙江的山水都留下了许询的足迹。当然,从旅行家的角度来说,许询并不是那个时代的唯一:刘惔评孙绰的哥哥孙统:“孙承公狂士,每至一处,赏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却返。”又,孔愉少有隐逸之志,四十余岁始为官。未仕时,“常独寝,歌吹自箴诲。自称孔郎,游散名山……”

无论是孙统,还是孔愉,或是许询,都为秀丽的山水所征服,久久地徜徉在无尽的景色中,那景色不仅给予他们怡然的情趣,而且还深深地影响了他们的人生观。

许询晚年的时候,从永兴迁徙到剡县,最后他长眠于明山秀水中。

岩高白云屯

谢灵运好戴曲柄笠,孔隐士谓曰:“卿欲希心高远,何不能遗曲盖之貌?”谢答曰:“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谢安死的那一年(公元385年),其侄谢玄的孙子谢灵运出生。

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的开创者;他是魏晋风度的彻底终结者。此外,他还是户外运动爱好者,顺便还做了把发明家,搞了一种登山时很方便的鞋子。

谢灵运一生矛盾,这表现在他喜欢戴的一种带曲柄斗笠上。

谢灵运出身华丽家族,天生具有优越感,袭封康乐公,门第高贵而又深具才情,所谓天下有才一石,曹植独得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谢灵运生活奢华,车服鲜丽,衣服多改旧形,创造了不少新款,引得人们纷纷效仿,算得上是当时时尚界的代言人了。

但是,他成年时,魏晋门阀政治已至末路,所以自负高贵的他只能先后在北府兵将领刘毅、刘裕这样的武夫帐中做事。

公元420年,东晋政权终于被刘裕夺取,后者出身寒微,建立宋政权后,重尊儒术,并对二百年放诞不羁的世家大族进行打击。

谢灵运出身谢家,身上留有魏晋放诞不羁的习气,朝廷不予重用,仕途上失意,使其常怀愤愤之情,把酒写诗,纵情山水,聚众宴游,消耗着自己华丽的生命。

庐山是谢灵运的生命小站。

那还是晋安帝义熙八年(公元412年)春的时候,当时北府兵将领刘毅在与刘裕的争斗中失败自杀,作为前者的幕僚,初次经历刀光剑影的谢灵运从江陵匆忙返回建康,途经庐山时与东林寺高僧慧远有过一次彻夜长谈。

此时慧远大师已年近八旬,谢灵运只有二十七岁。

在庐山,大师对小谢进行了一番点拨:若有高逸之心,何搅于俗世?于俗世中傲然,哪比得这山中一草一石?

谢灵运怅然若失。

只是他心有不甘,以他的家族背景和自身的才华,怎能无为?

在后来的日子里,谢灵运转入刘裕阵营,为其世子的幕僚,并一度前往彭城劳军,慰问刘裕。

这时候谢灵运的内心是矛盾而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