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火坑”蓝姆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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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亚次大陆的旱季尚未结束,从南方刮来的季风在印度平原上撒着野,长达数月的高温和干旱统治着印度北方这片人迹罕至的蓝姆伽戈壁滩。军用卡车驶进一片荒凉河谷,威廉从驾驶室里钻出来,朝车上大声嚷道:“OK!全体下车。”

正午的阳光猛烈地炙烤着低矮的灌木丛和一株瘦巴巴的老榆树,在他们面前,干涸的河谷看上去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极目四望,天地间被一片蒸腾的紫气笼罩着,除了裸露的黑色岩石和滚烫的沙子,连一座村庄和房屋也看不见。

卡车掉转头一溜烟开走了,新兵目送汽车远去的尘土,心里有种被遗弃的不祥之感。父亲有些疑惑,新兵学校在哪里呢?威廉把这些不知所措的新兵召拢来宣布说:“先生们,祝贺你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光荣的印缅战区特种兵学校的第一批学员了。请记住,‘A’是特种兵部队的代号,而我,美军军官施奈德·威廉上尉,就荣幸地担任你们的队长。”

父亲翻译完这些话,胡君抢先发问道:“请问队长先生,我们的营房呢?还有教室、学校和训练场在哪里呢?”

教官指指远处泛着白光的群山和不停颤动的蜃气说:“以你们脚下的戈壁滩为圆心,方圆一百公里之内都将是你们的学校和训练场。至于营房嘛,它们当然不会缺少,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们现在暂时还不需要它们。”

呀呀呜愁眉苦脸地说:“请问队长先生,今晚我们将在哪里宿营,还有喝水、吃饭、洗澡和睡觉的地方呢?”

美国人忽然生气了。他的怒火来得让人措手不及,粗暴地训斥道:“你们难道都是一群懒惰的动物吗?你们是美军特种兵学校的学员,你们应该回答‘是!长官’,而不是请问这样,请问那样!你们应该说,报告长官,请下达命令,让我们去完成最艰巨的任务。可是你们只关心吃喝拉撒和睡觉,简直可耻!”

新兵吓呆了,没人见过美国人如此生气。他们由此明白一个道理,长官不发怒不等于不会发怒,一旦好脾气的长官生气连上帝也得让他三分。中国士兵只好垂头丧气地执行命令。他们忍着饥饿和干渴,背负沉重的枪支和行囊,跟在美国指挥官后面朝着“方圆一百公里以内”的学校和宿营地走去。

灼热的季风呼啸着掠过蓝姆伽河谷和起伏不定的山峦丘陵,除了松散的沙土和砾石,目力所及只有大大小小的风蚀岩石和奇形怪状的裂谷。季风无情地榨干土地表面所有的水分,新兵们仿佛走进了《西游记》里的火焰山,皮都快要烤焦了,汗腺早干了,再也挤不出一滴汗水。他们个个都像狗一样伸出舌头来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只有队伍前面的美国长官不为热浪所动地大步走着。他看上去好像一个铁人,脚步铿锵有力。

忽然后面传来“扑通”一声,父亲回头一看,原来是呀呀呜跌倒了。他使劲舔着自己干裂起泡的嘴唇,喉咙沙哑地嚷道:“渴死啦,我实在走不动了……我要喝水。”

威廉停下脚步,平静地对新兵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喝到水。”

呀呀呜眼睛亮了,连忙坐起来说:“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威廉指指他的裤裆说:“把你那家伙掏出来,能尿多少喝多少。”

呀呀呜呻吟一声又倒下了。这个成都“小有天”酒楼老板的儿子失声痛哭起来,威廉冷冷地说:“特种兵都是独立与敌人作战,别指望有人给你送水。你们的生存原则就是,自己救自己。”说完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其他人看看绝望的黄同学,都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呀呀呜忽然大哭起来,居然还能挤出几滴眼泪,连忙用手接住送进嘴里。不知道是眼泪的滋润还是威廉的话起了作用,接下来他飞快地解开裤裆,用水壶接住“那家伙”,然后把焦黄的尿液一滴不剩地喝下去了。

走在前面的队长忽然停住了脚步,大家也都站下来。原来威廉面前横拦着一条三米长的毒蛇。父亲知道,印度属于南亚热带地区,毒蛇种类繁多,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恶的毒蛇。它有个三角烙铁般的大扁头,一嗅出危险气味马上立起半人高来,嘴里吐着红信子并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威廉比个手势让大家后退。他小声告诉大家,这是世界闻名的眼镜王蛇,素有“毒蛇之王”的恶名,它的一滴毒液足以毒死一头几吨重的大象。父亲不由得倒抽口冷气,老庾已经开始往后缩。中国人有句老话,惹不起躲得起,对付毒蛇之王的上策还是绕道为好。但是威廉队长并没有打算放弃,他环视士兵问道:“你们确定要……躲开吗?”

一时间空气凝固了。威廉说:“你们不是很渴吗?很饿吗?你们看,现在你们面前没有毒蛇,只有救命的液体,还有补充体力的食物。但是只有勇者才有资格活下去。”

父亲顿时醒悟,威廉的话像一双大手推开了他的心灵之门,现在站在威廉面前的,已经是一个无畏的战士,他听见自己大声说道:“报告长官,我请求杀死这条毒蛇!”

威廉点点头,拔出匕首递给他说:“胆大心细,别让它靠近你。”

其实任何动物都不是人类的对手,因为人才是百兽之王。父亲一手紧握匕首,另一只手捡了根树枝来分散毒蛇的注意力,几个回合下来,眼镜王蛇被彻底激怒了,它口中喷出毒液,身体闪电般蹿出几米远。父亲虽然有所防备,但是毕竟慢了一步,眼看就要被毒蛇咬住胳膊,大家不由得都发出“啊——”的惊叫。只听见“砰”地一声枪响,毒蛇绷紧的身体忽然软下来,尾巴扭动几下,然后像根草绳那样落在地上死了。

威廉利落地把手枪插回枪套,取过匕首砍掉蛇头,然后把温热的蛇血用饭盒接住,再把蛇肉斫成若干小段。做完这些之后,他告诉大家,每人可以舔一舔蛇血,吃一块生蛇肉,这样就可以保证活到太阳落山。

自父亲懂事以来,留给他印象最深刻的野餐非这次“茹毛饮血”的经历莫属。那蛇血竟是甜丝丝的,像浓稠得化不开的千年琼浆,一入口那种铁锈般的浊腥味就渗进血液再也忘不掉了。生蛇肉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比父亲吃过的什么中餐西餐都鲜嫩可口。他看见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连骨头和蛇皮都嚼烂了吞下肚去。

傍晚来临,当这群步履蹒跚的中国新兵终于穿越高温干旱的无人区,赶在天黑前走出戈壁滩时,一幅美轮美奂的人间仙景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湖水如镜,碧波荡漾,太阳像一只胀鼓鼓的大红球在湖面半沉半浮,一群美丽的白天鹅在万道霞光里优雅地戏水。大家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闷墩对父亲说:“你快打打我,看看是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