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真龙就缚(第2/2页)

然而,可悲的是,他却无力抗争,也无力逃脱,只能静静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夜,寒风劲刮,冰冷如刀。

他无法成眠,在枯瘦的灯下,情难自抑,亲自研墨铺纸,字字泪、句句血,给三桂写了一封长信,全信大意如下:

将军虽是新朝的雄镇,却本是本朝的勋臣,世代接受本朝封爵,镇守外疆,烈皇帝(指崇祯帝)对将军可谓深恩厚爱。岂料国家遭受不测之祸,李闯逆贼作乱,闯入京师,逼死我先帝,掠杀我人民。将军能够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应该说对本朝还是很有感情的。无奈清兵入京,其向外宣称是替本朝复仇,暗地里却包藏了问鼎中原的野心。将军重新觅得红颜,却忘了李闯逆贼身死之后,长江以北土地,已非本朝所有。南方重臣不忍我社稷颠覆,全力支撑起江南半壁,日夜图谋收复旧土。然而新政刚建,戎马已至。闵皇帝(指弘光)初登大位,转瞬便成清人阶下之囚。福建兴师,复立新君,即使不能保全宗社于东土,尚思可以偏处于一隅。但清人贪得无厌,进兵攻取了福建并灭亡我隆武皇帝。当是时,朕远遁于广东,痛心疾首,几乎不能生存,还有什么心思和能力恢复大明江山?众多大臣仍然不忍心看着我二祖列宗开创的基业就此毁灭,再三强求,朕才勉强答应继承大统。可是,朕自登基以来,一战而楚失,再战而西粤亡。朕披星戴月,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得李定国迎朕于贵州,奉朕于南宁、安隆,自认为已经与世无争。不意将军忘掉了君父之大恩,一心要建清朝开国的功勋,督师入滇,犯我天阙,致使朕在滇南得不到寸地以安身。将军的功业算是伟大了!但将军忍心这么做还是不忍心这么做呢?朕因此遗弃中国,旋渡沙河,指望可以借缅国以保全。朕出险入深,既已舍弃了社稷之江山,又承祖先的德泽苟延残喘于外邦,以为可以幸免。现在将军竟然不避艰险,亲至沙漠,提数十万之众,追拿孤苦无助、亡命天涯的故国之君,天下太狭太小了!天覆地载之中,竟不能容朕一人!将军既然已封王锡爵,为什么一定还要逼死朕以邀功!长思太祖高皇帝(指朱元璋)栉风沐雨取天下,朕不能身受寸地,却成全了将军建功之能。将军既毁宗室,今日又要灭我父子,感念诗经中“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的句子,怎能不惨然心恻?将军不但是我中华之人,还是我朝世代食禄之后裔。即使不肯怜惜朕,难道不念当日先帝大恩?即使不念先帝大恩,难道不念二祖列宗?即使不念二祖列宗,难道不念你自己的祖父?不知新朝与将军是何亲何戚,又给予将军何种深恩厚赐,天涯一介孤客又有何仇何怨于将军?对新朝来说,你是尽忠竭力,对本朝你来,你是在除草绝根,如果将军因此而自以为智,实不知适成其愚。将军对清朝自以为厚,而清朝对将军诚以为薄,千秋万代以后,史书记载,会认为将军是怎么样的人呢?朕今日兵单力微,虽得在虎狼卧榻边暂睡,父子之命悬于将军之手已显而易见。将军一定要得到朕的脑袋,血溅月日,封函报命,朕不敢辞。倘能转祸为福,反危就安,以南方片地立身,则朕唯将军命是从。这样,将军虽一时称臣于清朝,还可说是不忘故主的子孙,不辜负先帝的厚恩。希望将军认真考虑。

永历写这样一封信,仅仅出于求生的本能。

但也从这封信体现出,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

政治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搏杀,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别说吴三桂只是清廷的一条走狗,无权决定你永历帝的生死,就算吴三桂掌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吴三桂为了自己的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你永历帝也是非死不可的。

所以,写这样一封信,除了给历史加一个注脚,留下些许谈资给这个世界,并不能改变什么。

可怜的永历!

信件派人送出,隔壁传来了太后病痛的呻吟声。

永历本人的病还没好,他的母亲又跟着病倒了。

永历心下凄切,招来幸存的都督同知邓凯,万分悲凉地说:“太后复病,天意若不可挽回,鞑子来杀朕,使太后骸骨得归故土。当日朕为奸臣所误,未将白文选封亲王,马宝封郡王,以致功臣隳心,悔将何及?”

永历并不知道,马宝、白文选已经先后降清,想到自己大限将至,心中念念不忘他们的功劳,在为自己之前未能及时给他们晋封而内疚难过。

真的,永历内心善良、性格单纯,太不适合做政治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