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0章 茫然

毛文龙已经好一阵子不闻天子的消息,从朝中发布的邸抄来看也没有太多异常,但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一阵子的大战,若是正常时节,天子早就不知道过问过多少次了,会有多次的朱批谕旨到东江。

可是这么久了,天子并没有新的谕旨过来,甚至以天子名义下发的谕旨也是没有见到,更没有劳军用的内帑银和天子下令送来的粮食,毛文龙叫苦的奏报已经发出去,除了找朝廷闹饷之外,也是要试探一下天子的心思有没有改变。

可是不论如何,毛文龙没有想到天启皇帝本身会有什么不妥。

大明皇帝深居九重,安全上当然没有问题,而天子才二十来岁,正处盛壮之年。

“不可能,天子不会有什么意外……”毛文龙惴惴不安,心思难定,起来的念头好象水葫芦,在水面上飘飘荡荡,怎么也按不下去。

如果天子出了什么意外,天下大势,就真的不似毛文龙猜想的那般发展了,新君上来,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举措,殊难预料,一切都会有变化,而这变化的好坏,毛文龙、根本无从猜测,这一刻,这个向来意志如坚钢一般的统帅,头一次惶恐不安了!

……

随着战事展开,种种笔墨官司打的相当热闹,各方都在为丁卯之役扯皮,包括皇太极也在权衡利弊,想着找机会拿下心存异志的阿敏。

而毛文龙的各种奏报如泥牛入海,根本毫无动静,他隐隐知道并感觉到,皇帝方面肯定出了大事,而究竟是何大事,一时消息却传不回来,令得毛文龙相当焦急。

到了八月,毛文龙忍耐不住,亲自坐船往登莱打探消息,此时毛文龙并未想到自己的安全有何问题,哪怕是崇祯年间袁崇焕召见他时,毛文龙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安全隐患。

东江常年在皮岛和云从岛有船,除了运送物资外也有人员交流,毛文龙在内丁簇拥下坐船驶离云从岛,前往登莱。

夏天的海真是漂亮,海天一色,风平浪静,整个大海都象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令人感觉心旷神怡。

但毛文龙无心感悦景色,他的内心无比焦急,自天启元年之后,东江这里还是头一回长时间不闻天子声息。

回想天启二年之后,皇帝对东江镇的百般支持与呵护,多次派户部郎中带粮饷至岛,那都是天子的私库内帑,缓急时才会使用,天启年间已经不比万历,万历皇帝积四十年的资财在泰昌前后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泰昌皇帝一即位先后就拨付二百万至辽东,那是紧急状态下用来救火用的,此后又多次拨付内帑银至辽东,天启又拨付大量内帑银至东江,并且允许东江镇在皮岛自行贸易,资助军资,皇帝对东江和毛文龙的支持,可谓不遗余力。

毛文龙这样的枭雄人物,在回想之时,内心也是波澜大起。

平心而论,东江一直在打建虏,并且很多时候都出尽全力,这一点来说,对的起皇帝的支持,毛文龙并无愧意。

可是也有很多次,东江畏惧损失,不敢承担重任,怕损失太大,这也是毛文龙无可开解自己的地方。

怀着种种矛盾的心思,船只接近登州水城,那边船只泊于海面之上,临近水关,可见人来人望,并无异常。

至此,毛文龙稍稍放心。

但很快异象出现,在水城里象是有人在叫喊,先是几十上百人,后来就是成千上万人,接着好象所有人都在叫喊一样。

叫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接着城中有人吹号,水关的旗帜也被人胡乱舞动起来。

“出大事了。”毛文龙面色惨白,以手捂心,剧烈的心跳叫他有些承受不住,毕竟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

再驶近一些,水关上的人看到是东江来船,打开水栅,放毛文龙等人进来。

“城中出了何事,为何那般叫喊?”毛文龙一下船,就抓着一个小校问话。

小校面色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瞪眼看着毛文龙,说道:“毛帅还不知道吗?皇上多日前就驾崩了。”

“果然如此!”毛文龙摇摇欲坠,身形晃动,他心口绞痛,甚至感觉很难继续站立。

天启皇帝一直以来就是最信任,最倚重毛文龙的人,如果换了崇祯或泰昌,又或是万历年间,一个总兵想拱走声威显赫,能力出众的文官巡抚,这几乎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毛文龙在天启手里就办到了。皇帝尽管对袁可立也相当倚重和信任,但在袁和毛之间,皇帝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留下毛文龙。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毛文龙一时间都很难接受,几个内丁赶紧扶住了毛文龙,脸上却也是挂满了泪珠。

就是天启皇帝,听说辽民的苦难之后难过的吃不下饭,皇帝严厉督促前方诸将领,不管是辽西,天津,登莱,还有东江,朝鲜,一定要多方救助逃难的辽民。

对十三山,皇帝也是多次严厉督促辽承宗等人一定要将山上百姓救出来,若不是皇帝的坚持和努力,如果没有和记,十三山上的十万军民,没有几个能活下来。

对辽民来说,毛文龙是现实里的救星,是大人物,是豪杰,人们敬服他,尊重他,在辽东各处传颂着毛大帅的英名。

而对天子,缥缈不定的天子,却是人们心中最后的希望,很多人最后的诉求不是向毛文龙,也不是向不知在何处的老天爷,而是向天子,只有天子能拯救万民,天子也一直没有忘记辽东,也不曾忘掉辽东大地上遭遇苦难的辽民们。

天启皇帝死了,连登莱这边的驻军和百姓都发出了悲呼声,而崇祯帝死后,尽管覆发披面,有不伤吾百姓的话语,但是从百官到百姓,最多如李自成一般的评价:君非甚暗。

但要说民间对皇帝的感情,天启就远远甩开崇祯十里地去,两者相差极远。

在此时此刻,天启皇帝的死叫人们感觉痛苦和悲伤。

这种情感很难解释,也很难叫人相信,但事实如此,天启皇帝御极七年以来,对辽东和辽民投注了相当多的感情和现实的帮助,现在到了人们悲痛的时间,哪怕是这些与天子的地位天差地远的普通的辽东军民百姓,此时此刻他们的悲痛也是发自内心,无比真实。

毛文龙已经颓然回船,消息确定,他反而不必去登州了,擅离信地原本就是大罪,他也是借着追讨军饷的名义擅自前来,既然不必上岸,不如直接返回云从。

此时此刻,毛文龙心头一阵茫然,天启七年没想到就是天启皇帝的最后一年,在毛文龙心里,皇帝春秋鼎盛,才值青年,最少还得十几二十年的皇帝好当,以皇帝对东江和毛文龙的支持和信任,东江镇想变成强藩也并非不可能,甚至是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