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宁风月 第一百零三章 抵临(一)

林缚已经将河堤码头对外开放,许别处货客船及渡船在此停泊,狱岛所出布纱,腌鲜鱼,铁器,蔬菜等物,也由集云社邀城中商贩来河口贩运。虽说车马便道筑成还需时日,从东华门官道过来有些不便,但胜在河口物价比曲阳镇要低廉一些,商客船,渡船在河口这边停泊靠岸以及货物泊岸入草市贩售,所收的厘金也十分的低廉,且无其他官吏再事盘剥,河口这边的河堤码头开放十余日,倒也聚集了些许人气。

这边酒楼,客栈等店铺都没有建起来,夜间留不了外人,募工及军户流民以及东阳本乡子弟上千人聚居在此处,左近又有角楼灯火映照,却是晚间散工后,河口篱墙内也显得十分的热闹。只是向晚时分,码头没有渡船停靠,河口篱墙内的行人绝大多数穿粗布衣衫,两个穿着长衫的文士站在河堤码头上眺望朝天荡自然十分的显眼。

林缚乘船回河口,远远就注意到这两个文士,看到周边还有几名佩刀的健壮汉子,想来是这两名文士的护卫。河堤码头开放之后,河口这边自然也没有道理再阻拦龙蛇混杂的人物进入。上岸后,林缚才看清这两人的面貌,年轻的文士也有三十一二岁,脸形瘦长,留着短须,穿着长衫,背有些驼,中年文士年近五旬,白面微须,眼睛狭长,卓然立在高处,显得气度不凡。

李卓的车驾护队已经进入江宁境内缓缓而行,计算行程,差不多后天就能像只蜗牛似的抵达江宁城,按察使司也早接到秘报,李卓并没有跟随车驾同行,早在过仙霞岭时,就便衣快骑带着三五个随扈抄小路离开。按察使司这边也是满头的冷汗,借清匪的名义,将名下的千余名缉骑悉数派往南线。三天前看到这两人与另外一人站到轻舟船头,林缚就有所怀疑,此时走到近处,见中年文士的相貌与旁人描述的李卓的相貌别无二致,才知道李卓真是先一步抵达江宁了,心里想,那个年轻的莫非就是浙西名士高宗庭?都说董原与李卓闹翻之后,高宗庭也离开军中,没想到他与李卓同时现身在江宁。

循着李卓、高宗庭的目光望去,“东阳号”正在朝天荡里的水面上鼓风而行,船尾拖出一道白浪,林缚也不知道这两人站在这里看“东阳号”操训看了多久。周普留在狱岛上协助赵虎训练新编武卒与武卫,不过林缚上岸来身边也有护卫武卒随行,那李卓与高宗庭也有带刀护卫相随,两边接近,倒是护卫先警惕起来,李卓、高宗庭这才转回身来,高宗庭朝林缚作揖说道:“林大人方便借一步说话?”

“高大人与督帅有何赐教?”林缚作揖问道。

高宗庭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们的身份给林缚一眼识破。

李卓却哂然一笑,指着朝天荡里的“东阳号”帆船,说道:“我闲来在此观看,‘东阳号’与四车船分进合击似为水营操训之法,想必你也知兵事?”

“禀督帅,朝天荡水面开阔,历来为纳匪藏寇之地,防匪拒寇之事不可不操训熟练,水营操训之法,职下也是自行揣摩略知一二……”林缚说道,这年头强豪巨族拥私兵已是常事,他在朝天荡以水营之法操训“东阳号”不能算惊世骇俗之举,唯一遗憾的就是他无法在“东阳号”上装备重型的战具。他心里又觉得奇怪,李卓何时到江宁的,怎么对河口的情况如此清楚?他看了高宗庭一眼,知道李卓轻易离不开军中,但是高宗庭可为他的耳目。

“呃。”李卓轻应一声,似有所思的看着朝天荡辽阔的水面,说道:“我观此船,船舱中腹间有横隔舱,侧舷也用坚木,如此坚船,在扬子江里游弋似有些大材小用……”

内陆河风浪小,有些帆船甚至连龙骨都不用来节约造船成本,“东阳号”采用水密隔舱结构,整座船分成十一道舱,一舱破损进水不会影响其他船舱,水密隔舱用厚木料将船舱横向分隔,同时也增加船体的横向牢固程度,除此之外,“东阳号”在两舷采用与龙骨相同规格的整段长木料对船体进行二次加固。毫无疑问,林缚购入“东阳号”并要求龙江船场加固就是为海航而生,若只在内陆江河里航行真是有些大材小用。

林缚不知道李卓对舟船的见识也不浅,在此等人物面前也不敢胡说八道,思量着说道:“全赖督帅大功,东南战事平息,朝廷得以再度依赖东南财赋,漕路大盛指日可期。然近十载来,内河漕路失修,无论是白沙河还是石梁河,水浅难行千石船,即使东南愿多供米粮,想要短时间内恢复旧观也困难,唯有走海路一途。集云社购入‘东阳号’是为贩米去海津做准备。除‘东阳号’外,集云社还另购了两艘大船……”长山岛是他守护最严谨的秘密,只要他与长山岛的关系不外泄,他这一番谎言,谁也拆不穿。

“不算其他,东南每年正常运往燕京的漕粮应有六百多万石,每年的实际漕运成本就近三百万两银,这还不计漕运航道的日常疏浚成本,若遇河水泛滥或北方旱灾,正是北方需要大量米粮救灾时,偏偏漕路又往往会因为给洪水冲击或水浅而堵塞,以使北方的灾情越发的严重。”高宗庭听林缚说集云社有意利用大帆船走海路往北方贩米,说起内河漕运的利弊来。

林缚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庆堂年间,朝廷也曾改行海路漕运,那段时间大量建造八桅巨帆,一艘船载重三万石到四万石。只是当时为了节约造船成本,户部拨给各船场的银钱有限,再给层层克扣,造成后的八桅巨船抗风浪能力相对较弱,使得海路航运的倾覆翻船事故频频。加上当时朝野依赖内河漕运为生者众,对海路漕运自然也极尽攻击之能事,使海路漕运试行五年就告取消……然而以职下浅薄见识,内河漕路整顿非一年两年之功,东南战事平息后,输入燕京的漕粮将大增,内河漕路的弊端或恐突显,怕到时甚至会加剧北方的粮荒,商贾走海途贩运,有利可图。”

“哦,原来是这样,算是有远见之举……”李卓轻轻的应道,也没有特别的表示,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海津位于燕京东二百里处,若有货物走海路从南方运抵燕京,海津是燕京东部最重要的转运港口,林缚眯眼看着朝天荡的“东阳号”,他刚刚那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要是不考虑海盗,仅以千石载重的帆船计,此时千石米从崇州出海扬帆北上运抵燕京最快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一趟往返只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折去人工损耗能净赚三百两银,将北方的货物运抵南方贩售还能再赚一回钱。除了风雨季不通航之外,一年能跑三四个来回,当真是暴利之事。要是大越朝能够中兴而治,林缚倒想当个逍遥快活的大海商,但是大越朝眼下风雨飘摇,暮气沉沉,中兴之治只怕是不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