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宁风月 第一百二十九章 骆阳湖水战(三)

船帆鼓风,林缚站在甲板上,使人抛出四根缆绳,将四艘快桨船与“东阳号”连结在一起。万一有快桨船给敌船缠住,就可以借助“东阳号”的风帆巨力强行将其拖曳脱困。激战了半夜,桨手与乡勇,马步兵即使没遭失多大的伤亡但也是精疲力竭,想凭借人力划桨冲出重围也是困难,“东阳号”采用是复式纵帆结构,十五张复式风帆一起张开,即使船上满载二十万斤的货物,也能在水面转进快如奔马,此时风势正盛,空船拖上四艘快桨船一点都不费力。

尾舱顶上的灯塔这时候也第一次点燃起来,有如明月升起,灯火给磨光的凹面青铜镜反射出去,照亮前方三百余步远的水面。

这种可以说是结构最简易的探照灯设备说透了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当世人早就知道凹面镜聚光的原理,林缚在河口角楼所用的灯塔比这还要巨大,能将灯火投射到六百步远,给夜航泊船提供足够的照明,但洪泽浦的渔民、船户哪里见过这种灯塔,挡在“东阳号”之前的水寨船骤然间给雪亮光柱照到,又看到“东阳号”张帆破浪气势汹汹的冲撞来,自然是慌乱避让。

洪泽浦诸家水寨为攻陷楼船,已经付出相当惨重的伤亡,此时楼船还差些没有完全攻陷,水寨主力都咬住楼船不放,“东阳号”与四艘快桨船上乡勇与东阳马步兵还有四五百人未受多大的伤损,再说比起秦城伯所乘的楼船外,“东阳号”也没有硬啃的价值,诸家水寨只是防备“东阳号”过去接援楼船,除了几艘扒河船拿缆绳连结在一起组成河障拦截外,并没有不计伤亡殂击的意思。

江淮一带船场造船多用松,杉,内河行走的千石船一般说来一千两官银就能造出来,海船一般也多用松,杉,不过木料加厚,龙骨选用好料,两千两官银就足够造一艘坚固的千石海船,但是也有用料格外讲究的海船。“东阳号”船板,龙骨以及加固的侧舷板都是选用川江楠木。松,杉木三四十年成材,川江楠木百年成材,木质坚密又耐腐,为造船上选木料。此外,“东阳号”全船还用加厚的楠木料横隔板分成十三座水密隔舱。如此一来,一间底舱破损并不会整艘船的安危,横隔板也加固了船体横向的结构强度,不怕风浪或船只从侧向撞击。“东阳号”实际工价不少四千两官银,林缚只是占了此时江淮漕运低迷的便宜,以不到三千两银的低价同时购下三艘船,除了“东阳号”之外,还有两艘船在龙江船场进行进一步的加固,整体结构要比普通的海船坚固数倍不止。

林缚看到有几艘扒河船拿缆绳连结在一起组成河障拦截在前方,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直接使“东阳号”横冲直撞过去。也许如此蛮横的冲撞会使船体受损,特别是侧棹与尾橹部件相对脆弱,但是只要保证船整体结构不受大损,现在还是先冲出重围要紧。

楼船上的激战也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火势已经将楼船的整个船头包裹在里面,秦家武士也没有扑灭大火的手段,水寨五艘蒙冲战船从侧后咬住楼船,攻势依旧不休,诸家水寨最后甚至投入四五十名穿甲的湖盗上船作战。秦家随扈武士激战了半夜,伤亡惨重,仍坚持战斗的人也精疲力竭,已经给水寨湖盗牢牢占据的尾部甲板,即将给攻入第一庐舱。

“林缚,尔食朝廷俸禄,忍心不顾同宗同族乡土同袍之义,看我等皆陷敌手!”沈戎看着“东阳号”从后面张帆就横冲直撞过来,他使林庭立,梁左任以及飞庐舱室里其他人等一齐大喊,他心里清楚,楼船此时想靠岸都不成,能不能有最后一线生机,全要看昨夜黄昏在上林渡给众人鄙视不屑的林缚了。

沈戎他们喊话也恰是时机,林缚站在甲板上听得一清二楚,他笑着问身旁的卢东阳:“卢大人,此船上以你为尊,救是不救,全凭卢大人一念。”

卢东阳也只八品县教谕,比林缚官高一品,听林缚这么说,也无计可施,看着那边的搏斗异常的凶险,要是秦城伯,沈戎他们一齐死干净倒也罢了,万一给逃脱了一二人出来,弃之不救的罪名就大了,硬着头皮说道:“辅国将军身系社稷之重,沈大人乃东阳之尊,焉能不救?请林大人不畏凶险,救他们一救。”又担心林缚会出死力救人,又补充了一句,“尽人事以听天命罢……”

给救到“东阳号”上还有十多名东阳官绅,看着好不容易要脱险,这时还要往战场中心冲去,都面色如沮,担惊受怕的一夜心理已经脆弱到极点,有人都忍不住开口劝阻:“林大人先带我们冲出重围保存实力重要,待重整兵力卷土重回为辅国将军,沈大人报仇才是要紧,此时万不可贸然行险啊……辅国将军,沈大人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是体谅林大人一片苦心的。”

“我觉得卢大人所说在理,请诸位大人,乡老都回舱躲避,等一下说不定会有激战……”林缚说道,下令“东阳号”折向往西南用楼船方向冲去。

整夜都消极作战的“东阳号”突然折向去接援楼船,水寨主力五艘蒙冲战船都牢牢地抓附着楼船无法脱身,水寨在附近水域又没有稍能抗衡“东阳号”的大船过来阻拦,那些鳅子船,扒河船上的湖盗甚至都将手中的兵器掷过来阻挡“东阳号”往楼船靠近,但是“东阳号”借着风势,行速甚捷,这些阻挡丝毫起不到作用。有水寨船想到从侧后围截,林宗海所率领的两艘乡勇快桨船,两艘东阳府马步军快浆船给拖曳在“东阳号”后,将这些攻势承接下来。

林缚将船舷右侧空出一片来,使人站在甲板上大喊:“风帆不降,两船相接就眨眼工夫,要逃命不要犹豫,虽说林缚愿为诸大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但是这一船老小性命,林缚不能不顾,林缚只能做到这一步,望诸位大人莫怪……”楼船船尾已经给湖盗占据,林缚不想跟湖盗激战,只敢用侧舷与楼船相接,而且要防止大量湖盗跳船过来,相接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林缚并不想落井下石,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秦城伯气喘吁吁,他已有近二十年未披甲上阵作战了,穿了三四十斤重的厚甲,在众护卫簇拥下厮杀了片刻就喘不过气。秦城伯看向飞速驶来的“东阳号”,他们已经给冲上船的湖盗缠住,他此时若退回舱室,湖盗也会蜂拥冲进舱室,为了能让二层舱室里更多的人有机会跳上“东阳号”逃生,他唯有咬牙率领众护卫坚持到最后,将船尾的湖盗死死的咬住,秦城伯稍振作精神,对诸随扈说道:“我秦城伯享受荣华富贵一生,战死此处也无憾,儿郎们,你们有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