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涛海怒 第四十五章 争锋

公议一开始,林缚便让韩载发言,不给他观望形势的机会。

韩载哪里知道林缚的心思?他也不清楚广教寺到底给林缚查封了多少田产。这些田产落在林缚手里,他什么都沾不到边,落到崇州县手里,他就有过问的权力,韩载自然拿筑城当借口,要求林缚立时将广教寺田产全部转交给崇州县用来筑城。

萧百鸣要阻止江东左军在军山寨的对岸筑营垒,也势必要求林缚将广教寺的田产都转交给崇州县,这样才能通过韩载干涉江东左军筑营垒的选址。

吴梅久虽然不想跟林缚争什么,但是林缚要是能将广教寺的田产,寺产都转交给县里,也就意味着他才算真正掌握了一定的实权,当然也有从中捞油水的机会,这时候也附和起韩载,萧百鸣来。

当世有着城池防御的习惯性思维,崇州受到东海寇的直接威胁,即使这时候有江东左军驻防崇州,没有城墙庇护,只以北山门禅院为临时县衙,实在让人缺乏足够的安全感,因此筑城是崇州县当下最重要也是最紧迫的事情。

择址筑新城,除了大笔银子之外,也需要大片用来建城的土地。

新城以六百步见方计,加上开挖护城壕以及新筑道路,就需要占地两千亩,若以一千两百步见方计,就需占地五千余亩。

从实际的需要出发,崇州县新补的吏员大多数也是赞同立即将广教寺名下的寺产,田产收为官有填补筑城的缺额。

即使有几个吏员知道僧院田产有寺田,寄田的区别,这时候也不敢公然替那些将田地隐寄僧院名下逃税赋的田主们张目,甚至有两三个吏员,他们也有田产寄在僧院名义,这时候也只有借通匪案还没有彻查清楚,没有结案的名义,希望将这件事拖延下去。

林缚主持公议,自然也操纵公议的进程,为了给韩载形成错觉,自然刻意的让赞同没收全部寺田为官有的人先发言。

韩载历练不足,到底不是笨人,也晓得林缚抢在他来崇州之前在补选官吏上动了手脚,还以为林缚会在公议上动手脚,没想到崇州县吏员基本上都发过言后,竟然是赞同他占大多数,他心里怀疑林缚别有图谋,但更多的是免不了有些得意,觉得如此来钳制林缚是用对了策略。

“那韩大人倒是打定主意要将广教寺名下的田产都征用来筑新城喽?”林缚手撑着桌案,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韩载。

“当然。”韩载很不喜欢给林缚这么盯着看,再说他坐在林缚的下首,也让他心里窝着火,冷眼瞅着林缚,也将话说得硬绷绷的,“筑城乃崇州第一急务,林都监使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得拖延筑城时机——若城池未筑,海盗再度登岸洗劫地方,林都监使可担得起干系?”

“海盗登岸来,我林缚身先士卒,绝不会藏在人后,韩大人不要拿这个来唬我!”林缚针锋相对地说道:“林某虽不才,但身上的刀伤箭创,不见得比韩大人岁数少。”林缚将袖管一捋,露出双臂的伤痕来。

“你……”韩载给林缚噎得说不出话,气得脸涨得跟猪肝似的,拍着桌子大叫道:“林都监使,你百般推搪,将本官职权内之事务提出来进行公议,已经是本官容忍你放肆了。你也看到公议如此,难道要自食其言不成?难道以为本官当真就没有节制你的法子?”

“寺田用来筑城还有多余,韩大人也都要抄没入官吗?”

韩载发再大的脾气,林缚也不放在眼底,他神色从容而镇定,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韩载,诱他一步步的走进套里怎么也挣扎不脱。

萧百鸣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广教寺名下到底有多少田产,他们还一点都不知情。他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不想透。

“你以为呢?”韩载愤然站起来,与林缚怒目对视,“县里用银子的地方甚多,抚恤用银,赈济用银,多出的寺田自然是要用来弥补这些亏空,难不成要还给那些通匪贼秃不成?”

“广教寺通匪罪名坐实不假,但不是所有与广教寺有关系的人都参与通匪,就目前侦察所知,有相当一部分僧众是给蒙在鼓里的……”

“不,他们即使不知详情,也逃不脱资寇,助寇的罪名!”韩载不等林缚说完,就抢过话头,针锋相对地说道:“难不成林都监使要包庇他们不成?”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过来,韩大人还真会吓唬人啊!”林缚手撑着案面,没有再看韩载,缓缓扫视后排而站的诸乡里甲及乡老代表们。

诸乡里甲及乡老代表们才是地方势力的代言人,也是地方势力操纵地方,控制地方事务最直接的体现——他们是绝对不会赞同将广教寺所属寺田全部收归官有,但是在林缚的刻意安排下,他们还没有机会发言的机会。

这时候议事堂里,气氛紧张到极点,林缚与韩载几乎就要捋起袖子对干,他们即使对强硬着要将广教寺全部寺田收归官有的韩载满腹怨恨,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乱发言。即使身家清白,但是一个资寇的罪名扣过来,说不定就是杀身之祸啊。

韩载给林缚挑逗得直要发狂,大声呵斥道:“林都监使,你再若顽固不化,本官此刻就向岳总督,向李兵部上参本,参你狂妄任事,包庇贼寇!”

“放屁!”林缚一脚将桌案踹开,将腰间佩刀解下,按下机栝,弹出一泓冰寒刀光……

“你要干什么。”韩载吓了一跳,控制不住地想要逃跑,硬生生的收住脚步,心虚的盯着林缚手里的佩刀,“你拔刀要杀本官不成,你想造反不成?”

“韩大人,你就这点胆子?”林缚冷冷一笑,“本官要你看清楚,暨阳城下,紫琅山前,死在这柄刀下的贼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韩大人信口雌黄,污我包庇贼寇,本官还你二字‘放屁’,有何不妥?你将参本呈到李兵部那里,本官也与你将官司打下去!”又按刀柄,将刀合入鞘中,让护卫将他踹开的桌案搬来,一字一顿地说道:“韩大人,是非黑白要分清楚——通匪者,绝不留情,也绝不能枉杀无辜者!本官绝不赞同你如此大搞牵连!”

这一刻,胆子小的人,差不多连腿都吓软了。

韩载身子里的力气仿佛给抽尽,说来奇怪,在林缚拔刀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林缚身上透出森寒杀机来,林缚这时候虽然将刀收了回去,他却不敢再挨着林缚坐,身子情不自禁地往萧百鸣那边倾。

林缚将佩刀把在桌案上,眼睛瞅向堂下众人,说道:“刚才公议,只有前排坐者发言,发生了些小意外,打断了公议进程,现在回到正题上来,现在开始请后排站者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