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山河碎 第六十一章 烈阳楼前议招安

林缚原计划是留顾嗣元留睢宁,他率江东左军水步营双管齐下,解渡淮军泗阳之围。

刘妙贞率流民军精锐骑兵火速南下,打乱林缚原定的作战计划,被迫将水营留下来协守睢宁,他率长山营、凤离营、骑营走陆路南下,与渡淮军在泗阳西北汇合。

由于将水营留在睢宁协守,林缚与刘庭州会师后,就不再急于北上,在泗阳西北这座称为高家寨的残垒里,休整了两天。不仅让渡淮军残部得到较为充分的休整,加强兵甲装备,恢复突进以及在运动中作战的能力,也要使伤卒得到更充分的救治,使他们的伤势更稳定一些,能够支撑住随军转移。

除渡淮军千余伤卒外,江东左军从睢宁强行突进到泗阳,也有三百多伤卒。

虽说流民军在泗阳的兵力一度超过三万,倒没有敢撒开来对高家寨进行合围,只在东北,西北及正东方向扎下三座大营,将西面去汴水,南面南淮水的道路都让出来。

七月过了月中,烈阳当空虽然还是十分的酷热,倒是前些天好捱一些。

晌午时蝉虫大鸣,林缚在周普等人陪同下,登上寨北角的岗楼眺望敌情。

“看这情形,流寇是打算撤出泗阳?”周普叉腰远望。在他们的视野里,已有流民军在成股的往北撤离,微蹙着眉头,说道:“换作我,从宿豫、泗阳撤出去,在睢宁北面重新构筑一道防线,也许还有一搏的机会……”

“岳冷秋在徐州仅有两万兵马,流民军五倍围之,强攻了两个多月,都没有打下来,刘妙贞、马兰头、孙杆子在泗阳仅有三万兵马,能有胆子吞下我万余精锐?”敖沧海说道。

林缚从睢宁南下,率长山营、凤离营、骑营,就有七千余精锐,整编渡淮军后,能战精锐超过万数。

林缚眉头微蹙,说道:“寇将心里也清楚,散兵杂勇即使用来合围我军,也是易给我军所趁的薄弱之处。还不如索性撤出,早日胁裹粮草、牲畜北上,改变泗阳兵马虽众,却臃肿,转进不便的毛病。流寇会不会悉数撤走,还真是难说。你们看他们没有强攻高家寨的决心,但是我们离开高家寨,走旷原往南撤去淮水,往西撤去汴水,他们未必不会出击……”

肖魁安心里疑惑。

流匪在泗阳精兵较多,但将战斗力较差的杂兵撤走,留下精兵也顶多一万四五千人。这一万四五千流匪再是精锐,也不可能跟江东左军与渡淮军会师后的一万精锐相比。林缚与麾下诸将非但不提主动去攻击流匪在高家寨北面、东面的三座大营,反而担心他们南撤时,流匪精锐会来掩杀后路,未免太保守了一些?

肖魁安这时候从林缚身上完全看不出孤军独入燕南时的锋芒,便是与前段时间率兵从沭口西进,连破流匪沂水大营,泗水河东大营,夺下睢宁城的犀利也截然不同。

刘庭州心里默然,林缚的心思,他能猜到七八。

泗阳之流匪,为保徐州之大局,留下来的一万四五千人,必是能拼命,敢打硬仗的精锐,江东左军虽然能将这块硬骨头啃下去,付出代价必然惨重。

林缚若是忠于朝廷,就应该不计伤亡的将流匪在泗阳这部精锐歼灭掉。

流匪虽有三五万精锐,其在泗阳有精兵一万四五千人,陈韩三部及孙壮部还有万余精锐给封锁在泗水东岸过不来,刘安儿围徐州虽有十万兵马,但精兵给不断的调离,在徐州还能凑出两万精兵就算顶天了。林缚只要能不计伤亡的,将泗阳的流匪歼灭,然后率师北上,与岳冷秋里外合击,大破刘安儿的可能性极高。

林缚非是不能也,其所不愿也。大破刘部,淮泗平复,中原安定,江东左军伤亡惨重,林缚还如何做他的枭雄去?

刘庭州这时候才意识到,不管将不将岳冷秋的三封密折拿出来,都不可能逆改林缚的心志,暗道,回头还是将三封密折烧掉的好,不然真成了祸事。

林缚望着远处的疏林,神思远驰。梁氏在济南,曹氏在潼关,都按兵不动,都等着淮泗能先破局。他便是费尽心思破了刘安儿围徐州的主力,又有什么用?

刘安儿部精锐尽失,被迫撤往山东的流民军残部将成为梁氏的腹中餐,被迫撤往中州的流民军残部将成为东出潼关的曹氏的眼中美食。刘安儿在濠泗地区的部众也许会归附已经进入淮上寿州的罗献成,那时罗献成将替代刘安儿重新成为两淮地区的大患。

在梁氏、曹氏以及罗献成三家势力里,最得益的,还是梁氏。

在徐州北军,葛平所率天袄军战力虽差,但人数最众,拥有丁壮近二十万人。林缚要是使出吃奶的劲,将刘安儿围徐州的主力破掉,最终涌入山东西部、中州东部地区的流民军残部很可能多达三十万人。

三十万人数虽众,但精锐尽丧,余者缺衣少粮,兵甲不全,队伍不整,如丧家之犬。

同时占据济南、平原、大名、河中四府的梁氏兵马已扩编五六万之众,编训也有三四个月,正磨刀霍霍,擦拳待动。一旦流民军残部大量的给梁氏击破收编,梁氏的势力将再度膨胀。到那时,林缚使出吃奶的劲来,也无法保证他们在青州,在胶莱河两岸的势力,不给梁氏驱逐出来。

林缚是要将流民军赶去山东,但也要让撤去山东的流民军是一块梁氏啃不动的硬骨头。更长远的看,即使这时候将徐州让出来,给流民军占去,也比费尽全力将刘安儿部打残要好得多。

林缚负手下岗楼,站到浮着一层黄土的泥地上,跟刘庭州说道:“朝廷是不是该许我们招安流民军?这流贼跟春后的韮菜似的,一茬接一茬的,杀不光啊,大多数人从贼,也是混一口饭吃,谁又忍心对他们举起屠刀来?”

刘庭州微微一怔,整个局势正慢慢地向朝廷有利的方向转变,林缚怎么就突然提出招安之事来?说道:“姑息养贼,非长久之策,即使要招安,也要将流匪打残了,打痛了才成。再说,寇首刘安儿又岂是雌伏之辈?”

“我军占据睢宁,封锁汴水、泗水,抵其腰眼,断其咽喉,雌不雌伏,已容不得他了!”林缚哂然一笑,说道:“招安一事,也许要派人进徐州,问一问岳督的意见!”

肖魁安暗道,此时派人进徐州,又岂是容易的事情?

刘庭州暗道,若是真能派人进徐州,岳冷秋虽有总督之名义,战局大势却给林缚掌握在手里,是和是战,岳冷秋又怎么做得主?岳冷秋为求脱身,难道会硬着头皮打下去不成?

相对坐看徐州城破,岳冷秋与长淮军给灭,招安议和倒是更容易接受了。

想到这里,刘庭州毅然说道:“若议招安事,老夫愿为信使进徐州!想来流寇也不会留难我一白首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