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山河碎 第六十五章 徐州围城

刘庭州坐大竹篓子给吊上徐州城头,看着满城墙的将卒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要不是手里捧着刀枪剑棒,身上披着破烂铠甲,比叫花子还不如。浊眼模糊,朝衣冠尚整饬的岳冷秋作长揖谢罪:“下官有负督帅所托,未能率军来援,愧见徐州军民啊!”心里又愧、又惭,老泪纵横,从干瘦的脸颊上挂了下来。

从陶春突围出城,岳冷秋困守徐州又是月余,期间虽数度派人突围,但都给流民军截杀,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势态如何发展。

自从陶春突围救援去,岳冷秋困守徐州又是月余,内外音信全绝,根本就不知道外界势态的发展。看到刘庭州坐竹篓子吊上城头,未言泪已两行而下,岳冷秋心里咯噔一下,只当淮安城给破,刘庭州被俘来说降的。

岳冷秋心里凄凉,暗叹,完了,这下子彻底完了,刘庭州犹可降,但他官拜江淮总督,却无降匪的余地。就算降了流匪,不过苟活几日性命,多受几日的羞辱罢了。

刘庭州抹去脸颊浊泪,说道:“下官虽未能率军来援,但徐州之围不是没有转机,此时有秘事相禀,请督帅将无关人等暂且遣走……”

岳冷秋越发认定刘庭州是过来说降,怒目拔刀,呵斥道:“你个老匹夫,自个儿降了贼倒罢,却来羞辱本督,本督宁死也不屈贼!”

“啊?!”刘庭州一怔,当即明白岳冷秋误解他了,又觉得岳冷秋风骨铮然,对朝廷忠心耿耿,非林缚小贼能比,当下又长揖拜倒,说道:“督帅误会下官了。制置使林大人中旬就率兵收复睢宁,淮南诸城也多安好。但制置使收复睢宁后,便无意进取,有意与流匪媾和,招降流匪。江宁无人能决此事,派人去京中请旨,京中请旨拖延时日甚久,下官特向流匪借道,进徐州来跟督帅讨个主意……”

“什么,收复睢宁有半个月了?”岳冷秋转悲为喜,没想到竟是这个消息,一时有些错愕不及,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左右诸将也都又惊又喜。

“确是。”刘庭州说道。

岳冷秋当下请刘庭州去南城门楼子里说事,只让三五亲信将领及徐州知府药思成在场,倒是说到半途,楚王元翰成跑了过来。

楚王元翰成与庆裕帝是堂兄弟,是德隆帝及当今圣上的远堂叔父,担任过宗人府宗令,在王室里声望颇高。庆裕帝遇刺驾崩,他就来徐州就藩,再也没回过京中。

刘庭州当下就将这多日来淮泗的最新形势细细说给众人听,为免节外生枝,没有说林缚欲对马家下手的事情。

“此厮可恶,有形势破贼,却纵贼归山,与贼媾和,有心养贼自重,与梁曹之辈有何区别?”楚王年届花甲,说起话来,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叉腰怒目,“我等绝不可遂了他的心意……”

楚王早年在京中主持宗人府,在诸王之中,算是少有干才者。徐州被围以来,楚王就亲自率王府卫队登上城头与流民军作战。虽说王府卫队就那么一点人,但楚王能身先士卒,不畏箭矢刀矛,比岳冷秋出现在城头,更能振备守城军民的士气。

岳冷秋没有吭声,手按着腰间的佩刀,暗暗思量。

他也非今日才认得林缚,这淮泗之间,林缚手里掌握的精锐是唯一能决定战局走势的,林缚不愿打,就算往他头上泼再多的脏水都没有用,再说这徐州也给围得太久了。

刘庭州在来徐州之前,也坚定认为要打,但看到徐州城如此情形,也犹豫起来。城头兵卒面黄肌瘦,有如叫花子兵,城头已有数处崩坏,流民的攻城土台,差不多都给南城围满,城下已成大湖,黑沉沉的屋面,瓦檐浮在水面上,几乎看不到落脚之地,实难想象徐州还能坚守多久。当下议招降,流匪借机调整部署,徐州也未尝不是借这个机会缓一口气。

“如今看来,流匪愿意接受招降,也不失为权宜之计。”刘庭州说道:“江东郡总还要岳督站出来主持大局……”

“那就招降吧。”岳冷秋说道。

“怎么招法?城外贼人如何才甘愿受招?”楚王元翰成问道。

这倒是个问题,流匪没有给打痛,打残,甚至在局面上还占着优势,没有足够的好处,又怎么甘愿接受招安?不过流匪既然送刘庭州进城来,说明还是愿意接受招安的。

“先谈封官赏爵,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胃口……”岳冷秋说道。他身为江淮总督,对招安事有从权处置的权力,倒不用等京中有旨下来,才能谈招安事。

“下官没有其他能耐,跑跑脚,当个传声筒,可以。”刘庭州说道。

“也不急于一时。刘大人过来,先歇息一晚,再去城外招降流匪。”岳冷秋说道,又对麾下部将说道:“尔等出去激励士卒,便说王师屡破流匪,歼敌数万,兵克睢宁,不日即将率兵抵至徐州,其他事不要泄露分毫,以免使士卒守城之意志松懈。”

岳冷秋进徐州以来,吃住都在南城门楼子上,指挥所也在南城门楼子里。其他人散去,岳冷秋才问到陶春的情况:“陶将军怎未随刘大人过来?”

“泗阳被围时,陶将军身负重伤,此时在山阳养伤,不良于行。”刘庭州从怀中掏出三本密折,递还给岳冷秋,“岳督的三本密折,终究是没能用上……”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岳冷秋边说边将给汗渍浸得发黄的折子本接过来,翻看确认过,才放在桌角,说道:“封官赏爵,未必能填饱流贼的胃口。流贼贪的是徐州,刘大人也以为徐州能割给他们吗?”

“制置使欲在淮安拥兵,恐怕打的也是在徐州养贼的心思。”刘庭州无奈说道:“怕就怕制置使私通流贼,这边更无良谋啊!”

“怕是未必。”岳冷秋翻开第三本密折,提笔将淮东划掉,添了“徐州”二字,“刘大人你去与流贼谈招安事,看徐州制置使能否填饱其胃口……”

“当真要让他们心愿得遂?”刘庭州问道。

“能奈何之?”岳冷秋睁眼看着刘庭州,反问道。

“刘安儿非雌伏之辈啊,实力又未受损,制置使欲养贼,怕就怕养成大患啊!”刘庭州说道。

“只怕未必。”岳冷秋嘴角微微冷笑,也不细说,说道:“流贼未必甘心就这样罢兵坐下来谈招降事。我可以忍受暂时放弃徐州,但需流贼让出西南通道,确保我军能安全退出徐州,渡过泗水。将徐州让给流贼,我军在东岸结营立寨,然而再坐下来慢慢谈招安的事情也不迟……”

“未谈妥招安事,就将徐州让给流贼,流贼只怕更不会轻易就范啊!”刘庭州劝阻道。

“我已有定策,不如此,不足以取信于流贼。”岳冷秋说道:“我还要派人去山阳。林缚不愿率兵来战,我军渡泗水,在东岸结营扎寨,他总不会吝啬借几艘船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