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淮东 第四章 世间不缺聪明人

“小蛮喝酒也闹腾,都满十七了,还是小孩子心性,年前择个吉时迎进门算了……你说可好?”

窗格子新糊了纸,透光性远不如后世的玻璃,外面天将亮,看窗户纸仿佛浅青色的薄玉,顾君薰贴身趴在林缚的胸口,说着事情。

林缚手在君薰的光滑细腻的背上抚弄着,欢爱折腾了半宿,到现在还没有睡下,也没有睡意,就唠着家常。心想君薰也就十九岁,偏偏一副当家主妇的模样,替他在筹划纳妾的事情,还真是难为她了。

小蛮的身世,林缚也没有跟君薰提及过,迎小蛮进门,总要先知会苏湄一声。想到这里,林缚脑子里浮现那张美艳无端的脸来,虽说书信往来不断,但见不到面,总是想念得很。

“在想什么?”顾君薰见林缚走神,轻声问道。

“想修扞海堤的事情。”林缚说道,他才没有蠢到坦白在想另外一个女人,拍了拍君薰结实的小翘臀,说道:“时间不早了,睡吧!”

“是时间不晚了。”顾君薰看着窗格子泄进来的晨光,娇憨地说道:“哪个能跟你似的,大白天还高卧在床,还不要给别人的笑话死!”

“你要有力气,起来便是,顺便帮我吩咐下去,没有要紧事闹我起床,军法处置!”林缚说笑道。

顾君薰便觉得身子骨都给折腾散架了,仿佛每根毛发都透着酥软劲儿。她还是强撑着坐起来,床帏之事泄露出去,只会让她更羞得难堪。见林缚转身要睡去,咬着嫣红的嘴唇,娇怨地在他背上掐了一下:“叫你折腾人家这么多次!”

林缚嘿嘿而笑,拥被睡去,午前给小蛮折腾醒。宋佳小蛮拿了一份通政司转抄各地的塘报过来。

曹义渠要在关中大兴土木修泾源渠!

塘抄有摘抄曹义渠上呈京中的专折。曹义渠计划西起池阳谷口,引出泾河水流向东南,经池阳、栎阳向东到下邦折向南注入渭河,全长约二百余里。

林缚在睡梦中给小蛮闹醒,本要对她“军法从事”,最后一丝睡意却给曹义渠的泾源渠驱得一干二净。

林缚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才看到宋佳她人已在庭院外候着。

在淮安,宋佳出入林缚的居室倒随便得很,没有什么男女之防,倒是回崇州之后,她倒先小心翼翼起来。

“曹义渠是个明白人啊!”林缚微微一叹,将塘抄递回到宋佳手里。

“曹义渠在关中修泾源渠,与你在淮东筑扞海堤,异曲同工也。”宋佳说道:“相比较下来,还是奢家急切了些,倒不知道梁家会有什么动作?”

“管他梁家的,能混到这份上,都不该是蠢货……”林缚要小蛮帮着拿一份西秦郡地图来。

西秦,秦地,关中故郡也。

秦时,在关中修郑国渠,引泾水入洛河,沿途灌溉三四百万亩良田,使关中成为天下粮仓,富庶天下。这也是秦据关中而王天下,以及秦后两汉皆立朝关中的经济基础。

然泾水多泥沙,郑国渠差不多要二三十年疏浚一次,才能维持正常的灌溉功能。五胡乱华以及燕陈两朝,关中皆长期大乱,动辄百余年不得安宁。到前朝时,郑国渠差不多就彻底荒废了,关中自然就没有了立都的基础。前朝将都城立于洛阳,开始从江淮大规模的转运粮草北上,漕运便算是正式大规模的开始了。

战国末年,强秦集一国之力,花费十多年,才修成郑国渠。当郑国渠彻底荒废,而前朝及本朝,立国的根本都不在关中地区,也就没有心思再花大力气去修郑国渠。关中地区于是就从王都之地衰落成西北边陲苦地,常年受旱灾所扰,动不动就饥民连县,浮殍盈野。

曹家这时候也没有能力在关中重修郑国渠,他给泾源渠所选的路线,地形要平易得多。泾源渠虽然长度仅比郑国渠短三分之一,约两百里左右,但所投入的人力、物资要远远少于郑国渠所耗。当然,修成泾源渠之后,能灌溉的田地面积,跟郑国渠也会有很大的差距。

小蛮将西秦郡地图拿来,林缚就在院子里的石台上,将地图铺开,拿炭笔将泾源渠的修筑路线勾勒出来。

径源渠将通过的池阳、栎阳、下邦等地,都是渭水北岸的关中核心地区。泾源渠的灌溉效应远远比不上郑国渠,但修成径源渠,对曹家加强对渭水北岸地区的控制,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此外,西北旱地,亩产过石便能称良田。一旦泾源渠修成,百八十万亩旱地,改造成丰产水田,对加强曹家在关中地区的根基,意义也非同小可。

曹家没有急着出兵潼关,跑到河南地区抢占地盘,反而是耐着性子在关中兴修水利,在战略决策,与崇州是同出一辙,令林缚深感为忌。

与崇州修扞海堤不同的是,曹家在关中修泾源渠,却没有打算完全自家来掏钱粮。曹子渠在折子里说了,要截西秦粮赋以利关中民事,这是借修泾源渠的名义,顺便将西秦的赋税都截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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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林缚在山中匆匆用过餐,便拿着摘抄曹氏修泾源渠专折的塘抄,来到东衙,赶着王成服从鹤城赶回来见他。林缚将塘抄递到王成服面前,说道:“你可知道是谁在幕后替曹义渠出谋划策?”

林缚有着超过世人近千年的见识,才有“高筑城,广积粮”的心思。曹义渠乃将门出身,观他之前在固原守边的作为,对政事应没有如此深刻的见解,应是另有高人在幕后指点。

王成服接过塘抄,说道:“或许是任氏兄弟已给曹家所用……”

“任氏四杰啊。”林缚轻轻咂嘴。

任氏四杰是指原左都御史任旉的四子。任旉原为西秦党核心人物,崇州四年病逝,其子四人皆为进士,都有名望,世称任氏四杰。西秦党近年来失势后,除老二任仲俭担任西秦郡宣抚使司参政外,任伯靖、任叔达、任季卫三人都辞官归乡,在栎阳设鹿山书院,开馆讲学,隐为一代名士。

“哦,我倒把这个给忘了……”林缚拍了拍额头。

任旉在世时,就主张修复郑国渠,或沿郑国渠的路线修一条新渠,以利关中民生。曹义渠能这么迅速拿出完整的修渠方案来,很可能应该是任家人在背后献策。

任氏兄弟给曹家招揽,这个消息不见得就比曹义渠要修泾源渠更能让人接受。

朝廷虽然很孱弱,但在士子的眼里,仍为天下正朔。庙堂内外,分楚党、吴党、西秦党,争得不亦乐乎,但还是以效尽朝廷为前提的。张协、岳冷秋等人为楚党魁首,但要竖杆自立旗号,树下猢狲便会大散而去。曹家在西秦根基虽深,但长期以来,除了落魄士子,有几个有功名在身的士子甘心愿意给曹义渠做家臣?林缚在淮东小有势力,功勋也著,给刘庭州视为异志之人,处处相难——这里面的道理却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