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淮东 第六十九章 为何造反

从狱岛渡朝天荡北上,走棠邑县东部的驿道,一路北上,至山阳县,约四百里。

林缚不顾沈戎的反对,六月十二日,亲率两千骑兵,从棠邑县东部借道,进入维扬府,再从沿白沙河东岸北上,横穿白沙县、高邮县、金湖县,四天后抵达淮安府山阳县。

六月中旬正值大暑天气,将鸡蛋打在太阳底下的石头上,都能滋滋的烤熟。四天行四百里,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对人对马都是考验。

为减少军马的消耗,行军时,人皆牵马而行,严禁骑乘。宿营时,还要分心照顾马匹,异常的艰苦。不仅以周普为代表的骑营将领都要以身作则,徒步而行,便是林缚与随扈,也都穿着沉重的甲衣,牵马而走。

一路上,能骑马的只有随军斥候。

这世间从来都是不患贫而患不均,将领能以身作则,对普通将卒来说,再艰苦的事情也谈不上艰难,便当成一次行军磨练。一路行到山阳,人疲马倦,士气倒是振作,军中也没有什么怨言滋生。

“津海号”及两艘集云级战船都先护送女眷回崇州去了,包括张苟、张季恒、韩采芝在内的军令官学员队成员一百四十余人,也参与了这次高强度的行军。

学习队的成员更辛苦,除了参与行军,宿营照料马匹,还要将沿途勘测地形作为正常的培训科目来进行。学员队成员都是武官出身,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流民军的降将,身体素质都是极好,不过这么一路走下来,也大呼吃不消。

抵达山阳县后,骑营就地休整,学员队还要渡淮北上到泗阳,勘测从山阳口到沭阳口的山阳湾地形。

山阳湾是淮水出洪泽浦之后最重要的一段地形,淮东军司在山阳湾的两端,筑泗阳、沭阳两座军事要塞,利用山阳湾地形进行步、骑、水营的多种战术推演,是学习队集训进行到中期的主要训练科目。

学员队活动较为独立,在淮泗间一停留就是大半个月。后期都到云梯云附近勘测地形,甚至还出了一趟海。在颠簸的风浪里,走近海到胶州湾,那浩荡无边的烂黄水洋,那激石拍岸的惊涛骇浪,那遮天蔽日的船队,都叫张苟知道外面的世面是何等的宽广。

一直到七月上旬,张苟才随学员队返回沭阳。

望着山阳湾的浩荡淮水,站在淮河北岸大堤的张苟心绪激荡。就在一年多前,皇觉义军横扫淮北,他随杆爷率兵奔袭云梯关,也从这边走过。那时候看淮水只是浑浊浩荡的水流,自谓足智多谋,麾下又兵强马壮,有横扫天下之雄志,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坐井观天!

“嗒嗒嗒……”听到马蹄声,张苟回头看去,陈渍牵了一匹马走来。

“听说骑营渡淮进泗阳了,你知不知道?”陈渍挨过来,小声地问道。

张苟点点头,一屁股在泥堤上坐下来。

“会不会是去夹击大小姐?”陈渍问道。

张苟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也许不会!”他虽然这么猜测,心里却没有一点底气。

学员队这段时间都集中在沭阳一带,对淮安的军事形势并不清楚,张苟也是昨天才知道骑营渡淮的事情。

他们已经不是一年前坐井观天的流民军将领,知道流民军里所谓的精兵跟真正的百战精锐有多大的差距。鄢陵一战,陈芝虎部也就万余精锐,愣是将打算从鄢陵跳出包围圈的胡老四部两万多人杀了干净。

陈芝虎部,他们没有接触,所以不能体会陈芝虎所率百战虎贲的强悍。但是淮东军,他们这一年来所见,所接触,所学习,已经让他们接触到淮东军真正精髓的内核,自然就深知淮东军的精锐。

这次随林缚北上的两千骑卒,有四百重甲骑,其余都是披甲轻骑。将卒们在大伏天酷暑里能牵马日行百里,只要这两千骑进入汴水西岸,迂回穿插,怕是除了少数城池,野外就没有义军的落脚之地了。

在泗阳,除了淮东骑营两千精锐,还有凤离步营近五千精锐步卒,靖海第三水营两千余水军驻在泗阳。要是林缚从泗阳抽调主力,西渡汴水,与陈芝虎夹击红袄女,红袄女要么仓惶往西逃窜,要么困守淮阳城,实难想象她野战能有什么胜的机会。

还要考虑徐州的孙韩三部以及驻守濠泗的长淮军,都是远比义军要精锐的官兵。

张苟皱着眉头,心里忧思不解。

陈渍咬着嘴唇,说道:“你嘴里说是不会,心里却知道骑兵要渡汴水的,对不?”

“我不清楚,也许会,也许不会。”张苟心里颇为挣扎,说道:“即使骑兵要渡汴水,制置使不会不考虑杆爷的态度。骑兵渡淮,也许只是警告杆爷不要轻易妄动!即使这边真要去夹击大小姐,你我又能做什么?”

陈渍一屁股坐地上,一脸沮丧。也不晓得何时,便给淮东所吸引,就如他曾立誓永不背叛杆爷、安帅的恩义。这时候即使不考虑住在崇州的家人,要他逃脱去投杆爷,也觉得很困难。

陈渍也想仿效张苟学水战,大不了以后避开杆爷跟大小姐,再不济两不相帮就是。陈渍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但是知道淮东骑营主力渡淮北上,很可能与陈芝虎所部汇合去夹击大小姐,他心里还是狂躁难安。

这会儿急如暴雨似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张苟站起来,看到一队骑兵正沿着堤道驰来。

张苟与陈渍牵马下了大堤让路,等骑队靠,才看到林缚穿着青甲,正打头策马。还有行军左司军曹子昂,步军司左军指挥使宁则臣等人陪同。

张苟心里有些担忧,他与陈渍在此私会,怕林缚、曹子昂等人看到心里会有什么想法。

林缚看到张苟、陈渍在这里,勒住缰绳,说道:“这夕阳将下,山阳湾的风光此时恰好!你们倒是好悠闲!”又与曹子昂说道:“子昂,你与则臣先去沭阳寨,我也留下来看看这山阳湾的夕阳晚照。”

曹子昂与宁则臣先去泗阳寨。

林缚将马交给随扈牵到一旁,他一屁股坐到泥堤上,挥手要张苟、陈渍不要多礼,指着身边的泥堤,要他们坐下,问道:“你们是不是在担心淮东军会渡汴水去打刘妙贞?是不是让你们作难了?”

陈渍直性子,给说中心思,脸上就直愣愣的表现出来,黑着脸不吭声。

张苟说道:“末将与陈渍是有讨论淮阳局势,倒没有作难不作难的。附淮东后,身心涤荡,只觉过往罪孽深重,唯大人不弃,我与陈渍都深怀感激,早就跟过往一刀两断了。”

“你到淮东后,读了许多书,说话倒也雅气了,陈渍这点及不上你,他加上自己的名字在内,认得全一百个字不?”林缚知道张苟口不对心,倒也没有点破,问起陈渍上识字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