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五十三章 袭东阳

东阳落鹤山与东白山之间的谷道,孙壮牵着马,抬头从林梢望去,月如细钩悬于西边铅蓝色的夜空之上,照得谷道昏暝黯淡,高三百余丈的浙东奇峻太白尖在月下也是清晰可见。

身上的创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裹伤的药纱带还有血渗出来,孙壮浑不在意,听着夜林里的声响。夜行到此,虽说路上大半都在骑马而行,但山路颠簸得很,才休了两天的创口崩开很正常。不过,只要进入战场,浑身筋肉崩紧,这点创口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即使是衔枚禁口,近三千甲卒穿过静寂谷道的动静也绝小不了,特别是铁甲走动起来,哗啦啦的,走在近处听上去就像是在下暴雨,山里鸟飞兽惊。只要东阳守军在谷道周围布下岗哨,想不引起警觉是不可能的事,眼下只能是期望东阳的夜哨不要放太远。

出了谷道,地势稍开阔些,落鹤山的西麓下去,便是浙西谷原。

浙西谷原以东阳为起端,往西延伸一直到信州、上饶、抚州境内,长达七八百里,夹于武夷山北麓与浙西丘陵、白际山之间,地势相对平易,是闽北出仙霞岭,与浙中、浙东联络最主要的陆上通道。

更有兰溪发源于东阳县东北的东白山,往西行,经义乌、兰溪等县再折向往北行,从桐庐县,淳安之间西汇入钱江,是为钱江上游主要支流之一。

谁能想到林缚带着少量护卫到嵊州之后,没有着手加强对嵊州的攻势,而是将崇城步营近四分之三的兵力调动起来,从落鹤山与东白山之间的谷道西进奔袭东阳,在嵊州仅留千余甲卒监视城里守军。

前方有奔马驰回,就听见前面喊:“整甲备战!整甲备战!”静寂而行的队伍顿时沸腾起来,一人接一人,整甲备战的军令迅速从队前梢传来……

孙壮晓得离敌人还远,慢悠悠的不焦急。倒是他身后的两名扈卒,听到军令传来,动作麻利的将战马背负的包裹打开,展开整套甲具,一人迅速帮战马披挂,一人协助孙壮在皮甲外再穿一套鳞甲。

即使不算孙壮所穿的内甲,整套重装骑甲连人带马将有百斤,包裹起来马驼着走,很轻松,要是披挂身上,走上近百里谷道,多壮实的人都要累趴下来。

这会儿陈渍从前头走过来,挨到孙壮身边,说道:“前面与东阳的夜探子撞上了,奢飞虎果然没有守东阳的心思,他将主力停在太白溪东岸,一心等诸暨的援兵上来,就去打嵊州,太白溪东岸的防垒很简陋,用重甲骑能撞进去……”

“仅是营栅、拒马,倒是简单,要是还有其他陷阱,重甲骑陷进去就很难出来……”孙壮说道:“最好是派轻骑先上去踩一下!”

“晓得。”陈渍说道:“杆爷你也悠着点,两翼我会安排步甲齐头打进,你见机不对,就停下来,不要深入……”

“妈的巴子,当年你带人往前冲,比哪个孙子都猛,这两年倒打寒心了?”孙壮嗤笑问道。

“人死鸟朝天,怕个求!”陈渍说道:“不过奢家的兵马非同一般,跟纸糊似的官兵不一样啊。打官兵,捅开个口子,就能整个的捅穿过去,但是打奢家,捅开个口子,指不定就是一个陷阱,所以不能独勇而进……”

“你哪学来这些文绉绉的话,不会是你那个便宜丈人教你的吧?”孙壮嘲笑他道。

“不争勇,不怯退,全军闻令进退如一,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张苟从后面走上来,说道:“登城虎这两年倒真是学进不少兵法,难怪这次能当上旅帅……”

“嘿,还不是打惨了。”陈渍嘿嘿一笑,“吃了亏,总不能一点都不长记性!”

孙壮嘿嘿一笑,也不再讥笑陈渍。

当年他打仗喜欢仗着武勇过人,每有接战,都身先士卒,带数十健锐冲杀在前,仿佛一把尖刀将敌阵捅开、搅乱,后面的兵马再跟上就能将敌阵打得崩溃。这种战法在对于战力孱弱,斗志不坚的官兵时,很有效,但在淮东军手里每次都要吃苦头,以致睢宁一战,孙壮连人带马给淮东军生擒。

张苟挨到近处,问孙壮:“杆爷伤势真不要紧,要不这回我来带队杀上去?”

“伤在腿上,骑上马就不碍事。”孙壮对张苟还是有些意见,说话语气还是硬生生的,说道:“我这身甲都穿上了,你才跑来说事?你是指挥参军,带兵顶上去,不是坏了淮东的规矩,你还是留下来盯着陈渍吧!你别看他这时候说得头头是道,等会儿打起来,指不定脑子一热,披上甲就带头往里拱了。这孙子是什么脾气,我还不晓得,狗能改得了吃屎?”

陈渍讪脸笑着,也不反驳,转头吩咐跟随孙壮进击的两名扈兵:“跟紧了杆爷,不要让马惊了!”又跟陈刀子说道:“杆爷要有什么闪失,我拆了你的骨头!”

陈渍积功在阵前给林缚升任旅帅,负责率部奔袭东阳;张苟还是以指挥参军的将职随行协助指挥作战;孙壮升任哨将,负责率领崇城步营为数不多的骑兵。

在冷兵器鏖战的时代,个人武勇依旧是战争里最浓重的色彩。孙壮在战前虽说还是普通兵卒,但袭浃口寨,铁港登陆以及奔打嵊州,数战杀敌夺级不下二十颗,如此武勇自然很快就在军中就竖立起个人声望来。特别是崇城步营后期补入的兵卒,绝大多数都是流民军的归附军,对“孙杆子”这个名头更不陌生,不要说从大头兵火线提拔任哨将了,就算是提拔当营将、旅帅,下面的将卒也不会有多少意外。

为了避免惊扰东阳,上虞的援军故意拖延着不上来,围困嵊州的淮东军到二十八日也是以崇城步营四千兵马为主。

随林缚秘密赶到嵊州的,除了两百多护卫外,就多带了一百多套马铠。这点兵力在奢家的斥候看来,只是送补给来的辎重队,引不起足够的警觉。

崇州除了周普率领的骑营外,各步营也有少量骑兵编制,有林缚带的一百多套马铠上来,崇城步营也能凑出两队重甲骑出来。

这边的耽搁才是片晌,东阳守军在落鹤山西北麓外围的两座哨岗已经给清除掉,孙壮就穿上重甲在刀盾扈兵的协助下跨上马背,进入落鹤山西北麓的进击阵地。

孙壮率部从中央进击的重甲骑才一百二十余骑,加上两倍人数的刀盾扈兵,排了三列,整个阵列展开有四十多丈宽,两翼还各有一营甲卒阵列,协同进击。

天色清濛,月牙白得稀薄透明,已是破晓时分,马嚼子解开,战马嘶昂,夹在风啸声里,格外的透彻。

在战阵前方,太白溪东岸的营垒露出模糊的形状。往西斜下的缓坡,青草离离,近百披甲轻骑已经驰骋出击,分作两队,交叉着直接奔打奢飞虎太白溪东岸营垒的右翼。一是限制奢飞虎派兵出营垒在右翼列阵防备,第二就是要将营垒右翼可能存在的陷坑踩出来,避免重甲骑陷在里面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