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权倾 第三十章 重游清江浦

过清江浦时,天气清寒,浦水清碧,林缚、周普、孙敬堂等人换快马先行,渡淮去淮阳督战去了,小蛮,苏湄等女眷到盐渎,换船在清江浦上缓行去山阳。

想起上一回过清江浦,已经整整过去六年的时光,苏湄依窗凝望江浦两岸。

宋佳问道:“苏姑娘当年随大人过清江浦时,也是这般时候,这般景致?”

“时令相仿,景致则大不同。”苏湄指着北岸的遥堤,说道:“那时节两岸都是滩地,芦苇荡南北延伸开去有数十里、上百里,风吹来,芦花跟漫天大雪似的。这两边修堤后,浦水倒是深了些许,但两岸之间,打足了就二十来里吧……”

“最宽处都不足二十里了,要看新描的地形图,浦子口窄到跟瓶脖子似的。”宋佳说道:“只有两条窄窄的水道跟外面的黄水洋接着,不过地势还是低,不易居住,秋后芦苇荡规模倒还是不少。不过南北两边的盐场从那里取草,秋后割得跟赖子头似的,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

苏湄笑了笑。

小蛮接口道:“宋姐姐说得轻松哩,我们整日困在小地方,好不容易能出一趟城,便是乱糟糟的荒山头,也是极美的风物呢。”

小蛮成婚这两年给娇宠着,还是直性子脾气,苏湄接过话头,说道:“民生要紧,可管不着好不好看。听说清江浦两边造堤后,盐渎、亭湖两县就多迁进来两万户丁口。都说万户为大县,之前盐渎也就一万五千余户吧……”

“可不是。”宋佳浅浅一笑,说道:“以往淮东两府十一县,就海陵、淮安、崇州丁口稍多些,其他诸县,勉强够得上大县的样子。换在多山少田的险辟之地,万户自然是为大县,但在地势平坦,江湖密布,号称鱼米之乡的江淮平原上,丁户刚满万的县只能算穷乡僻壤了。这清江浦两岸筑堤,肇起于淮泗战事之前,大人从淮泗民里招募勇卒,数万家眷要安置,只能在北岸筑堤填滩造田,南岸修堤。还是在修扞海塘之后,为了修一条与淮安、山阳相接的大道,也顺手在南岸新围了十多万亩新田……”

宋佳晓得在诸女中,以苏湄见识最为深广,讨论些家长里短讨好不了她,便跟她说起政事来投其所好。

孙文婉说道:“幼时随父兄过淮安,路边常见饿殍,景致再好,心里也是凄凄凉凉的,依我看来,这沿途的景致,倒要比往年好看得多……”

“合辄就我一人是笼中鸟……”小蛮嘟起嘴来,闷闷不乐地说道。

“小夫人开玩笑呢,我们几人里,哪个有你命好。”宋佳笑问道:“合辄是我们愿意颠沛流离不成,我还不是给那个挨千万的绑在淮东逃不走?”

宋佳这么说,倒是惹得众女开颜而笑,这火头都转向林缚去了。

孙文婉还是以女官的身份随行北上,但有些事情说不明白。

便是宋佳身边三个女孩子,当初是儋罗李氏以及近乡氏送给林缚玩乐的,自然就是姬妾的身份。这三个女孩子,即使林缚不收入房里,也只能赐给中下级军官为妻,高级官员将领会接纳为妾,但不会娶这种来历暧昧不明的女子为妻的。

孙文婉与林缚早年就有婚事纠葛,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多,即使她的心思不在林缚身上,淮东哪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会将孙文婉迎进门去?有顾君薰做主让孙文婉随行北上,这事就含糊其辞的定了下来。不管林缚有没有心,这个责任倒是一定要他承当下来的,总之男人没有哪个嫌自己身边女人多的。

“对了。”孙文婉问宋佳,“大人素来依仗你替他谋划,这次去淮阳,怎么不把你带在身边,偏要留下来跟我们走?”

“他大概觉得我去淮阳碍手碍脚吧。”宋佳暧昧不明的编排林缚道:“也不想想他瘦小的身子板,这战场无论挑哪里,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苏湄抿嘴而笑,孙文婉俏脸微红,晓得宋佳是说红袄女刘妙贞,她如今还是处子之身,说话倒不比宋佳那么放肆,才敛声不跟着胡说八道。

小蛮颇为感兴趣地问道:“红袄女当真像传闻中那么厉害?我可亲眼看过周将军将那牛腰身大的石磨盘轻轻的抛起,也给红袄女打落下马?”

“周将军倒是未曾,我只听说是他给打落下马,仓惶间逃过一命。事后秦爷他们大发雷霆,随他出战的周将军、宁将军受牵挂都挨了训斥,后来定下规矩,不再许他领兵接敌。”宋佳说道:“这千军万马独取主将的传奇,自古以来就不多见,但红袄女看上去还就是瘦瘦弱弱的一个美艳女子,人真是不能貌相……”

孙文婉深以为是地点点头。当初刘妙贞到崇州与林缚密会,在崇州的起居由孙文婉负责,苏湄、小蛮都未曾得见。

诸女在船舱里胡乱闲扯着打发途中时光,苏湄倒是颇为用心的跟宋佳请教政事。苏湄心里也很清楚,淮东与江宁要维持一个表面上看来祥和团结的局面,苏门案近几年内便没有昭雪的机会,她想留在林缚的身边,有个女官的身份,就不至于见不得人。至于日后,她也不在意什么名份不名份的。

清江浦水浅,扬帆而行也快不到哪里,讨论政事也能打发时间,宋佳倒是尽心将淮东与江宁的情形差异,都说给苏湄听。

以老版图算,江东郡十府七十八县,实打实的算,不会低于两百万户丁口,平均下来每县约两万五千户左右。江淮之地近两百年来有“富甲天下,鱼米之乡”之称,倒不是说说而已。只是同处江淮平原,也分三六九等。

江南开发较为充分,平江、丹阳、江宁,没有一个县的丁口在三万户以下。江北以维扬最富,维扬五县就有十四万户丁口,比平江、丹阳、江宁稍差一线。沿洪泽浦及近海的濠泗、淮安等地,则要穷困得多,早年盐渎等县,丁口才刚刚过万户。

诸县丁户之间的差异,就相当直观的反应出贫富差距来。

淮东两府是在大量容纳南迁流户之后,到去年才勉强达到每县三万户的水平。

不过地方富庶不意味着实力就强。平江、丹阳、江宁等府县的开发,近两百年来几乎都以地方宗族势力为主导,围湖造圩,修渠兴堤,所新增的田亩自然也掌握在地方宗族跟大田主、大地主手里。

元氏立国两百多年来,仅平江府人口增长就有两倍多,环太湖沿岸大量的湖沼以及近海大片的滩地给围垦成粮田,然而田赋还以立国之初的基数收缴,不可谓是元氏在财政上的失策跟无能。

然而近两百年来,朝中每有议论重新丈量田亩,校核田赋,便有人跳出来说此事有违祖制,包括工矿税、市税厘金的收缴,也给套上“与民争利”的帽子,每每不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