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权倾 第一百一十五章 腹心之策

叛军前哨部队已经接近江宁外围,从拂晓时分起,御马监的禁卫军兵马及江宁水军就混乱出城,生怕给叛军大部队赶来堵在江宁城里出不去。

城里已经彻底陷入混乱,到处都有人在纵火,在破门抢劫,也不晓得有多少是内奸在里面兴风作浪,有多少流民以及城里的地痞流氓跟着趁火打劫,府军、御营军要么弃甲而逃,要么就直接参与抢劫,站在城头能看到有成队的兵马参与抢劫。

陈西言虽受命留守,但已经没有能力制止城中乱象蔓延。叛军过来,这些趁火作乱的将卒大概会抢着投敌吧?

这时候留在城头还愿意听命陈西言的将校不过五六人而已,能直接掌握的御营军也就三四千人,而且这三四千御营军心思还极其的不稳定。皇上跟满城官员都跑路了,城里也乱作一团,要不是还有最后一点良知未泯灭或仅存最后一线畏惧,谁还愿意留在城头等叛军来打杀?

大势已去,大势失去!陈西言、王约等人心头都充满绝望。

“高宗庭在哪里?”陈西言这时候只能病急乱投医,只能指望淮东在江宁的部署能当起最后一根活命稻草。

“或在东华门。”曾铭新说道。

陈西言等在百余将卒簇拥下,往东华门而去。过东南朝阳门时,遇到张玉伯、赵舒翰跌跌撞撞的走来。张玉伯手执刀,身披一件皮甲,满身都是血迹,身后十数家兵,也都个个身染血迹,有三五人还带有伤,相互搀扶着,显然是从满城乱兵中杀出来的。

张玉伯虽是文臣,但早年任司寇参军,缉盗捕寇寻常事,为人又任侠,故而有武将之风。本应是文武双全的名帅,奈何性子太直,前不受顾悟尘的重视,后又不愿意融入淮东。

赵舒翰则狼狈得多,额头磕破,袍子显然是在泥堆里滚了好几回。

“陈相,江宁城乱了啊!”张玉伯痛苦的吼叫。

“你二人怎么没有随皇上西行?”陈西言问道。

“不忍走,没脸走。”张玉伯、赵舒翰回道,又朝曾铭新揖礼,“曾老公爷也没走啊?”

“不忍走,没脸走。”曾铭新以原话相回。

陈西言听了想哭,要是满城官员、将领,有十之三四能有曾铭新、张玉伯、赵舒翰这样的赤诚,形势何至于此?便是张晏、左承幕、程余谦最后也做了软骨蛋,卷家西行。

张玉伯、赵舒翰虽与林缚交好,但他二人确实是忠于朝廷的。徐州战事之后,张玉伯最终还是选择回江宁;赵舒翰这些年来即使再郁郁不得志,也没有离开江宁去淮东——陈西言对这些还是心知肚明的。但张玉伯、赵舒翰跟林缚的私谊摆在那里,无论怎么都不能用他们。

陈西言没有想到他二人到最后没有离开江宁避祸,也没有随皇上西行巡狩,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也不知道淮东有什么后手。

陈西言也不多言,汇合张玉伯、赵舒翰后,继续往东华门去,途中还遇到两波乱兵冲击,都给杀退。陈西言没有想到最后还有些忠诚的御营军将卒拔刀见血,竟然是在自家人身上先开始。

陈西言还是在东华门城楼见了高宗庭、赵虎,随高宗庭、赵虎而来的,还有陈恩泽。

陈恩泽当年在林缚身边时,还是少年模样,如今衣甲在身,人虽削瘦,但目光炯炯,精神抖擞,干练而机敏,似乎丝毫不为江宁城当前混乱而已经陷入崩溃的局面困扰,这精神面貌就远非御营军的将领能及。

赵虎在江宁时,就崭露头角,很得林缚的重用跟信任,这时更有大将的风采,登上城楼,镇定自若地看着城中的乱象。

淮东能成势力,林缚有枭雄之才,但也与淮东能得人有极大的关系。官兵溃烂千里,董原、岳冷秋也算名帅,但战绩也有胜有败,怎么都不能跟淮东军相提并论。

高宗庭倒显得憔悴一些,这段时间劳碌奔波苦,一直都没能好好的休息一下,初来江宁就面临这么复杂的形势,自然更是万分的殚精竭虑。

张玉伯、赵舒翰看到高宗庭、赵虎、陈恩泽在场,自然是欣喜过望。

林续禄前些天数度派人联络他们,要接他们及家人出城时,他们拒绝淮东的好意,知道淮东在狱岛有所安排,但不知道详情。看到高宗庭、赵虎、陈恩泽这三个本不该在江宁的人出现,只当淮东对此局面早有应对之策。张赵二人,虽对淮东有诸多的不认同,但想挽救满城百余万口人的性命是赤诚的。

张玉伯直接问道:“高先生,淮东有多少兵卒过来?”

“江宁乱得太快,也出乎我们的预料。”高宗庭说道:“目前河口那边仅有三千人可用!”

“才三千人!”张玉伯痛苦地闭上眼睛,人太少了。

江宁城依山傍河而建,不是规规矩矩的四方形,但大体上每一面城墙都有十余里宽,以城头一步一战卒一辅兵算,要守住江宁城,至少要二万战卒、两万辅兵或民勇。

江宁城高险,但是太大。林缚当初以三千战卒能守阳信城,阳信城虽然谈不上险,但关键小,绕城一周才千余步,摊算上来,城头每步能安排两到三名战卒。而林缚又会用兵,当时的江东左军士气又盛,除非胡兵能将江东左军的三千战卒在城头拼光,不然就不可能拿下阳信城。

江宁城这么大,叛军右翼与中路两股大军六万兵马就要扑来,淮东三千人怎么都不可能守住江宁城。

淮东兵马是可以说为天下第一精锐,高宗庭又知兵事,赵虎也是淮东勇将,但毕竟是人,不是神。奢家直扑江宁的兵马,也不是御营军这种草蛋兵、脓胞兵,江宁城怎么都不可能守得住,不然杭湖军守溧阳也不会支持不到十天就覆灭了。

孟义山能亲自披甲上阵,最终中流矢而生死不明,可见杭湖军即使不比淮东军那么精锐,守溧阳城的决心还是异常坚决的。

陈西言也心生无力,他能掌握的也就三四千人心不稳的御营军兵马,要守城,首先要分兵将城里的乱象镇压下去。江宁城太大,城里的住户加上涌入的流民,远远超过一百万,如今已经彻底乱了。叛军主力最迟半天就能赶到,将六七千人投进去,半天时间里能将城里的混乱镇压下来?

而且根本就不晓得其中混入多少叛军的暗桩、密探,但是肯定有,而且绝不在少数,有之前潜伏的,也有近来随流民潜入的。城里秩序不乱,叛军潜进来的几百号、千余号人手,掀不起大的风浪来。但是这时候,他们混在百多万给搅乱的人群里,再加上超过万余的乱兵,就六七千人手,怎么在叛军主力赶来之前镇压下去?

“江宁难守,皇城难攻!”高宗室眼睛炯炯生辉地盯着陈西言,“江宁城再乱,也不会死多少人,但绝不能纵奢家这头困兽肆虐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