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澜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汉水登高(二)

听得密探传报虏王叶济尔派遣秘使去成都授封曹义渠为蜀王,林缚哈哈一笑,说道:“曹义渠吃错了药,才会在这时候接受胡虏的册封。不过叶济尔的用意大概也是促使曹家坚定割据两川的心思,加剧江宁与成都之间的相疑,这消息说不定是叶济尔故意漏出来的……”

“从前朝以来,两川就要比关中富庶,人口也是关中的三倍,经历这些年的战事,两川丁口也应在五百万以上,远非多年荒旱的关中能比。对曹义渠来说,就是占据两川的时间太短,根基不固。曹义渠即使叫燕胡把关中夺去,这时候也应该愿意与燕胡息兵,以固两川根基的。”高宗庭说道:“而燕胡封陈芝虎为秦王,邑关中,许开府设文武将吏,实际差不多是将关中割给陈芝虎为藩国。而叶济罗荣率三万燕胡本族骑兵退去晋南,部署在黄河中游北岸,大概也标志着燕胡要进行全面的战略收缩,将兵力集中起来守晋中、燕蓟等核心之地吧……”

“我们是不是也有必要遣使去成都,探一探曹家的心思?”宋浮问道。

林缚锁眉而立,倒没有立即回应宋浮的提议。

胡文穆见林缚微蹙紧着眉头,不知道他是为退守两川的曹家忧心,还是考虑北伐之事。

荆襄会战差不多奠定淮东的基业,但曹义渠手里还有七八万兵马,据有两川数千万亩之地及五百万丁口,实力及将来三五年间的军事潜力不容小觑。曹义渠不会明着接受燕胡的蜀王之封,但显然不会轻易放弃割据川蜀的心思。

眼下关键是曹义渠经营川蜀的时间太短,曹家差不多是在永兴元年以后才逐渐掌握川蜀的,迄今才四五年的时间,曹家才刚刚将川蜀之地理出一个头绪来,还没有将川蜀的军事潜力转化为真正的实力,在永兴三年之后其关中根基之地就叫燕胡全力猛攻,摧为残地。要是曹义渠在崇观十年之前就得到两川,他守关中就绝对不会打得这么疲软。

高宗庭说道:“秦时得淆涵之固,不过列七雄之列,得蜀地才成鲸下天下的气象。到前朝之后,关中的环境就变得恶劣,有越以来,旱荒频频,丁口最盛之时不过三百万,不足蜀地三分之一。而崇观年间的民乱又是从西北兴起,曹家一直到崇观十一年才真正掌握渭水两岸,但潜力已经是远远不比川蜀了。胡虏陷燕蓟之时,曹义渠兴兵川蜀,就是打着据关中谋川蜀进而再吞中原的心思。奈何燕胡经徐州一役之挫,战略重心骤然西移,叫曹家措手不及,说不定曹家心里怨恨着我们呢。”

林缚笑了笑,说道:“也对,要是没有徐州一役,叫燕胡主力与我们在东线纠缠上三五年,说不定就让曹家据川陕两地养成了气候……”又轻叹道:“不过川蜀人口与土地的资源丰富,在地形上相比较别地也有得天独厚的绝对优势,曹义渠未必会念及治下之民厌战啊!”

胡文穆细想想,徐州战事以及之后淮东在徐泗地区的防线稳固下来,的确是淮东崛起以及天下大势走向一个关键转折点。在徐州战事之后,燕胡战略重心西移,而淮东则能腾出手来去收复浙闽并行驱虎吞狼之计,使奢家败入江西,转而趁势得江宁、江西等地,一直到这次荆襄会战,不过短短两三年间的事情。

不过眼下淮东要进两川,只能从夷陵往西,走扬子江上游的峡江通道,水营及兵力优势都展不开。曹义渠只要在峡江上游渝州等要隘之地部署上数万精锐,就能拒淮东军于两川之外,还有足够的时间在川蜀休养生息、滋养实力,根本不会畏惧淮东军此时的兵强势大。除非淮东军能早一步收复关中,能同时从北翼威胁两川,才有可能叫曹义渠不战而屈服。

而此时燕胡战略收缩,将本族兵马都集结到黄河以北去,而封陈芝虎为秦王,邑关中,除了能集中本族兵力去守燕蓟、晋中等地外,还有一个关键的就是要利用陈芝虎为藩屏,缓和与两川曹家的关系,以拒淮东军进入关中。

陈芝虎虽说在河南、晋中等地满手血腥,但在关中还没有大开杀戮。燕胡用陈芝虎守关中,封其为秦王,许其开藩国,除了陈芝虎本身是百战不殆的名将,所部在荆襄会战中保存了实力外,也是要用陈芝虎这个前朝汉臣来缓解与西秦郡地方势力的紧张关系,想使关中从残地迅速成为一个能对抗及牵制淮东的藩国重镇。

当然,燕胡不会轻易将关中还给曹家,但使陈芝虎在关中自立藩国,也是要叫曹家看到燕胡从北边,从关中对川蜀的威胁大幅减弱,叫曹家放心将军事重心移到渝州一线,以防备淮东军沿扬子江西进夺川蜀。

燕胡也是看准关中不失淮东之手,曹家就不会轻易向淮东屈服,而遣秘使封曹义渠为蜀王,倒不是说真希望曹义渠接受,而是要加深曹义渠与淮东之间的戒备与防范。

只要曹家一日不屈服,一日不放弃兵权,一日有从峡江出兵进击两湖的可能,淮东就要在荆州、夷陵驻重兵以备防曹家,实际是要化解淮东在其他方面给燕胡的军事压力。

然而只要曹家不放弃割据的野心,此时第一个要防备的不再是燕胡,而恰恰是有鲸吞天下之势的淮东。虽说关中之战,曹氏子弟也多有丧命燕胡铁骑之下,血染关陕之地,但在现实的政治利益面前,国仇家恨不过都是儿戏。

荆襄一役之后,两湖都将容入中枢,实际是淮东军控制的版图,但林缚也必须要将曹家视为迫切的威胁吧?胡文穆心里暗自想着,说道:“宋公所议,我也觉得有遣使入川探一探曹家心思的必要……”

“曹家除了遥尊帝室而行割据之实外,今后两年内当真敢出峡江吗?”林缚轻轻一笑,说道:“派使臣往成都走一趟也是好的。不过川蜀百业,以巢丝、织绸、盐铁以及布染为兴,曹家的势力眼下还只能勉强控制渝州(今重庆)。我记得湘西有道与蜀地东南相接,其道险不足以大军通过,但盐铁绸布等物进入还算方便。只要曹家还遥尊帝室,就不能阻渝南地方受江淮盐铁绸布等货物。我们且看曹家得三五年时间,能成什么气候!”

虽说曹家据川蜀,陈芝虎据关中以及董原都是燕胡能打出来的有分量的牌,但看林缚的语气,都不是特别在意。胡文穆也是暗暗感慨,就算有董原及帝党拖后脚,燕胡能紧密联合曹家,也只能跟淮东势均力敌吧。

短短三五年间,天下形势变易,真是叫人目不暇给啊!

不管胡文穆心里想什么,宋浮站在一旁说道:“陈芝虎不过是保存了实力,又接叶济罗荣三万残兵逃去关中,就得秦王之赏,想必主公此次还江宁,开府立官制应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