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2页)

自立门户割据中原,他尚无那种野心。王子善这个人,颇有点自知之明,他心里很清楚,别看在京东一带他算是个人物,出了这块弹丸之地,未必有几个人认得他是老几。以他现有的真正实力,称霸乡间绰绰有余,然若欲与宋金鼎足相抗,那还差得太远。或许将来会出现这种可能,但那是将来的事,只能走着瞧。

至于效力宋廷抗金保国一途,倒是最符合王子善的道德观念,也最顺乎民意。可是王子善对此途之前景,却是顾虑很深。原因就在于,对于呼啸江湖的民间义军,朝廷历来视为心腹之患,不乏痛加剿杀的先例。即使他打的是抗金旗号,官府亦未必能够见容。他手里的数十万兵马就是保全他身家性命的筹码,一旦这个筹码向官府拱手交出,焉知他的下场将会如何?

此时的王子善,体会到了什么叫作高处不胜寒。单纯做个乡间富户,哪里会有这些烦忧。

因此数月以来,王子善便一直处于举棋不定的踌躇中。可现实留给他徘徊观望的时间并不多。他那所谓拥兵七十万的势力实在太引人注目。果然,入夏之后,三方说客便先后上门了。

先是有金军密使,向他暗呈了金军元帅右监军完颜希尹的亲笔信,说大金扫灭宋朝一统天下乃迟早之事,望他认清形势善作谋断,建功金朝永保富贵。其后老佛崖的曾邦才约他密晤,向他表露了欲乘此乱世联络各路豪杰袭取汴京,进而与宋金分庭抗礼争霸天下之意。并预言以他的实力和声望,事成之后坐上盟主交椅绝无问题。如果事业发展顺利,说不定数年之后他就能面南称孤了。接着,新任汴京留守宗泽到京,代表大宋朝廷向他发出召唤,希他能坚决高举抗金大旗,与官军团结一心并肩作战,挽救危亡匡扶社稷,驱逐外虏光复河山。

面对此况,王子善觉得他不宜再犹豫下去,要么破釜沉舟做个反贼,要么尽快表明愿与官府合作的立场。不然一旦旗下哪支部队擅自动作,他就非常被动了。

相形之下,王子善终觉一致对外共同抗金是为正途,在思想上与官府合作之意渐趋稳定。然而官府与民间武装之间是从来不存在真正的对等关系的,所谓愿意合作,就意味着要接受招安。这个性质王子善明白得很。所以在达成合作意向前,有许多关乎义军以及他王家自身利益的问题和条件,都必须先谈清。本着这个念头,王子善就考虑,应当先亲自与宗泽接洽一下。

却不料,正当他要向宗泽提出这一建议的时候,竟突然发生了令人震惊的草关镇事件。

王子善之所以终于倾向于接受招安,一方面是由于他在骨子里还是很看重民族大义民族气节的,另一方面则是出于他对宗泽的信任。基于宗泽响当当的抗金英雄名声,他相信宗泽积极传檄招安义军的目的,就是同仇敌忾抗金救国。如果真是这样,率部投奔宗泽,当然没有问题。

但是草关镇事件的发生,却使他对宗泽的信任打了不小的折扣。他不能不警觉地考虑到,宗泽毕竟是朝廷大员,而朝廷的政策是攘外必先安内。若宗泽招安之真实用意竟是如此,那么他王子善束手归顺,岂不正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若假设如此,为何宗泽要迫不及待地打草惊蛇呢?事发后宗泽先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要对此案严加查办,其后却又称此事并非官军所为,案犯一时难以查找。他的话到底可信与否,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王子善搞得如堕五里雾中,其帐下诸将更是见解不一众说纷纭。这该如何是好?

王子善自认,若论玩心眼,他是玩不过宗泽的。玩不过就干脆不玩。于是他决定,在草关镇事件以及钟离秀下落搞清之前,其他一切暂且统统免谈。他就拿这件事作为对宗泽的试金石。如果宗泽不能交出让他信服的答卷,他便不可能贸然率部归顺,甚至不得不考虑另作他图。

这时他想起了坚守孤城太原将近一年之久,最后却终于降金的宋臣张孝纯。当时他为张孝纯未能善始善终颇感遗憾,现在却对他有了新的理解。既然朝廷薄情寡义,他又何苦为朝廷殉葬尽忠?情同此理,如果连宗泽这样素称人品正直的官员,都皂白不分地将他王子善视为反贼,都在居心叵测地给他玩弄两面三刀,那么他还替宋朝当哪门子的孝子贤孙,他不索性扯旗反了还待如何?他很不希望事情是这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铤而走险。但是眼前的情况,迫使他不得不做此准备。

因此,他虽然在周虎旺的劝说下,抑制了对禁军的报复冲动,但是取消了此前命部伍尽量避免与禁军发生摩擦的将令。取而代之的命令是,各部须加强戒备严守防区,如有蓄意挑衅者,不论对方是何人,均可给予迎头痛击。

身处汴京城里的草庐翁很快便得到了这个情报。他很满意地传书曾邦才:“兵不厌诈,汝计甚佳。宜再接再厉,推波助澜,彻底阻绝王与宗之回旋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