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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这时,另一方面的调查结果也传了过来:时延平乃虎丘的关门弟子。并且,前些时日颇为潦倒的时延平,近来有骤发横财之迹象。两条线索交汇,此人显系疑犯。

步达昌这下子算是找对了目标。时延平确实就是假会子的刻印者。而步达昌能很快将目标锁定,一方面是因其思路正确;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幸运。幸运就幸运在时延平过于贪财。

原来,那时延平原本倒并无制造假会子的邪念,他是在一个神秘的委托者的威逼利诱下,才与之达成了合作协议。但这事一旦做起来,他索性也就一不做,二不休了。反正扯了龙袍也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

本来按照协议约定,他所伪造的会子只能提供给那委托者,但他嫌对方给的价格太低,于是便阳奉阴违,又私自联系了一个销售渠道。他私自联系的那个销路上的人,由于贪欲之心太盛,而警觉性又不高,在给他带来加倍利润的同时,也就给他带来了加速暴露的危险。如其不然,步达昌的引蛇出洞计划,虽不见得不能奏功,但肯定是要耗费更多的工夫。

步达昌将此战果及时向宗泽做了禀报,宗泽让他马上拿下时延平。但是要采用特殊方法秘密拿下,不能令人察觉官府对其采取了行动。根据掌握的其他情况,宗泽认为这个伪钞案不是孤立案件,而是敌对分子企图在汴京制造混乱的环节之一。他希望能通过这个时延平,追查出幕后名堂。

步达昌想了想说,这事倒也不难,我想办法找人把他叫出来喝顿酒,便可解决问题。宗泽听了他的方案,予以首肯。

步达昌设想的行动方案是这样:他先找一个与时延平有些瓜葛的人,以有事相商为借口,将其约到一个预定地点,然后突然秘密拿下,就地进行审讯。凭着多年的刑讯经验,步达昌自信不会撬不开时延平的嘴。在取得口供后,再若无其事地将其放回,暗中严密监视。同时根据其所交代的情况,采取相应行动,迅速扩大战果。

应当说这个方案是切实可行的,步达昌有把握在每一步骤上都做得滴水不漏。但可惜它尚未得到实施,就变成了竹篮打水。

意外就是出现在这个时候。当步达昌把一切准备就绪,让人上门去约请时延平时,却是连续三次撞锁。步达昌感到不对劲,在夜间亲自带人前往察看,时宅仍是铁将军把门。步达昌当机立断破门而入,见其宅内凌乱不堪,方知时延平已经抢先一步携眷逃遁。

步达昌对时宅进行了全面搜查,结果在柴房中发现了一些被废弃的雕版碎片。经细心拼凑,可以看出其中不仅有伪刻的会子版,还有伪造的朝廷借据版。证据确凿,这里无疑就是制作假钞的窝点。

这一天,是步达昌承接查案任务的第八天。案子不能说没破,但是破得不彻底,使得宗泽深究此案背景的意图落空。步达昌因之极为懊恼,深悔因恐打草惊蛇而没布置监控。然而事已至此,悔也无用,他只能面带愧色地去向宗泽复命并自请处罚。

宗泽对此次行动功亏一篑亦深感遗憾,不过他没责备步达昌。他认为步达昌能在极短时间内查到假钞源头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时延平虽然跑了,但还是留下了一定的线索。他让步达昌静心想想,风声到底是走漏于何处。如能找到这个漏洞,也就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步达昌说正是由于找不到这个漏洞,他才备感窝火。鉴于此案的特殊性,他在用人时,首先考虑的就是可靠与保密,不符合要求的人,再有能耐,也未动用。在行动的每个细节上,他亦皆与执行人有过精密设计,应当不致露出马脚。所以,他根本没想到,事到临头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事实上,问题确实不是出在步达昌的侦查过程中,而主要是出在侯云甫身上。侯云甫虽不知步达昌在奉命查案,但他毕竟是衙门中人,对官府事务的动向,还是能嗅出味道的。这个人的脑瓜很灵,完全可以从中得出推断。基于此,他曾再度向邯兆瑞传信,说宗泽很可能正在密查假会子来源。这时天正会业已察觉时延平在背着他们私自兜售假会子。为防患于未然,天正会便强制时延平全家迁离了汴京。而他们的这一行动,刚好抢在了步达昌动手之前。这个失手的原因,当然不是步达昌能凭空想到的。

宗泽却敏锐地怀疑到了,问题可能是出在衙门里边。他对步达昌这个人的品质已是了解透彻,他知道这是个做事非常认真并且敢于担当的人,没有把握的话他不会讲,属于自己的责任他也绝不会推。他既然敢保证他的侦查活动中没有漏洞,问题出在他那边的可能性就不大。而假如步达昌那边没出问题,那么走漏风声的原因就只能从衙门内部查找。虽然步达昌自始至终没有动用公职人员,但他的行动却很难避开同僚的视线。而除了同僚之外,则没人嗅觉能这般灵敏。

其实在宗泽心里,早已对府衙内部存在的问题有所感觉。草关镇案件至今追查无果,就是因为每当有所发现时,线索总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抢先掐断。由此宗泽便开始疑心,在府衙里有向外通风报信的内奸。现在,在此案中又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就更加坐实了他的这个感觉。甚至,根据种种迹象,他已能大致划出一个怀疑范围。揪出内奸,较之捉住时延平意义更大。由此而言,步达昌的侦查行动,对于完成总体戡乱计划,并不可谓劳而无功。

听了宗泽这话,步达昌心情稍慰,于是他主动请命,要对府衙内部的可疑分子展开排查。但宗泽让他沉住气,只要心中有数即可,不要急于排查。

其实宗泽何尝不急,然而他知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他料定在近几日这段敏感期内,那暗藏的内奸必会倍加谨慎,诱其显形不易。那么,就不如先把他稳住再说。再者,这个清除内奸的行动,他打算由自己亲自筹划。这倒不是宗泽信不过步达昌,而是因为他考虑到因其职务级别所限,令其去做此事,会有诸多不便。一旦意图暴露,也就难能抓到证据。

但眼下宗泽还腾不出精力来筹划此事,眼下他必须全力以赴,去对付由于青龙岗事变而引起的一触即发的内战危机。在这个严峻危机面前,其他一切事情,都只能权且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