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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道,谁说要迁都了,如今就是想迁都,也是来不及了。师师道,既是不迁都,上皇为何要离开京城?赵佶道,你看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难道说不迁都我就不能离开这汴京城了吗?我想去哪里,那是我的自由。

师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赵佶是欲抛下京城和朝廷,自己溜到南方去避难保命。一种巨大的失望感顿时笼罩了师师,令她一时哑然。

赵佶催促道,时间紧迫,你莫犹疑,速速收拾一下东西随我回宫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

师师定了定神,恳切地对赵佶道,恕师师直言,师师以为上皇此际离开京城颇为不妥。目下番兵压境,大战在即,我大宋上下正需要团结一致,众志成城,方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上皇身系众望,责任重大,岂可一走了之呢?

赵佶道,守城之责自有当今皇帝承担,我已经不是皇帝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天经地义也。师师道,国家兴亡草民有责,何况陛下还是刚刚禅位没多久的太上皇呢!

赵佶听得这话很不入耳,沉了面色道,太上皇又如何?京城里的百姓现在若是想走,拔起脚便可以走,难道我一个太上皇还不如百姓自由吗?

师师对赵佶的秉性了如指掌,看这情形,知道他已是被金兵吓破了胆,逃跑之意已决,再与其讲什么道理也是听不进去的了,遂不想再多费口舌,乃道,上皇执意要去亳州进香,自然是有这个自由,但恕师师不能遵命随行。赵佶道,你这是何苦来,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便是留在京城,又于守城何益?不如随我南下,倒省了许多的惊怕。

师师道,上皇的一番美意师师深领,但师师自有师师的想法,请上皇勿做勉强。师师唯望上皇此去除进香外,更要积极联络各地兵马北上勤王,早日与京城军民会师,同心协力杀退金贼,则大宋幸甚,师师亦幸甚也。

赵佶摇头叹曰,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个脾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再坐下去,两人间更无其他言语可说。赵佶只得悻悻地起驾返宫。

次日凌晨,赵佶即带着皇室眷属及少数内侍仓促地乘舟离开了汴京。因未能劝得师师同行,而且师师那番言语,又对赵佶构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使得他不得不在内心里承认这次南下的可耻性质,所以一路上赵佶都是闷闷不乐。直到船抵泗上,即今江苏盱眙北部,看到了带领大批禁军和胜捷军随后赶来的童贯、高俅,他的心情才稍觉宽慰舒服了些。

童贯等人声称是带兵前来护驾,实则是他们生怕留在汴京城里安危莫测,就找着这个借口随同赵佶逃跑来了。他们的这一跑,更加削弱了拱卫京师的兵力,为守城军民增添了极大的困难。而赵佶对此却非常高兴,他认为他倚重的这几个人到底是不错的,能够在关键时刻理解我、追随我的,毕竟还是这几个人。那个什么李纲,在群臣的口碑上倒是有铮骨忠良的美誉,但是此刻他想的只是如何保卫汴京,他想到过该如何保卫我赵佶了吗?

再说师师。那一日送赵佶出观下山后,她的心情很是沉郁,胸口间像是被堵上了一团乱麻。

赵佶的逃跑行为不能不令人鄙视甚至于痛恨。然而想到赵佶在仓皇逃跑之前,居然还能惦记着她李师师,还能亲自跑到慈云观来接她,师师对赵佶又很难真正恨得起来。毕竟赵佶对她的那份情意是真切的。无论两个人之间产生过多大的矛盾,发生过多么激烈的争吵,甚至在她坚决地退隐于慈云观后,赵佶始终还是怀着一份眷恋之情,对她呵护有加,这不能不说是难能可贵的。

但师师绝对不能随赵佶南下避难。别的不说,若是她随赵佶跑了,光是汹汹舆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就在金军压境之初,随着前线败报的不断传来,京城里已在纷纷传言,国家局势糟糕到如此地步,皆因徽宗皇帝迷恋女色、不理朝政。赵佶迷恋的女色里以李师师的名声为最,因而李师师便成了当朝红颜误国的代表人物。幸亏师师预先明智果断地急流勇退,如果现在师师仍偎君侧,群情激愤,众怒所归,到头来落得个当年杨贵妃的下场并非没有可能。

所以,师师很是希望赵佶能于此际英雄一把,拿出泱泱大国的皇帝应有的勇气与魄力,领导京城军民击退强敌,重振国威。果能如此,则不仅可一洗赵佶的昏君名声,世人强加于师师身上的罪名和责难亦可不扫自清。可惜赵佶就是赵佶,他的性格、见识、能力,都决定了他绝对不可能成为那样一个英雄。

师师于无限的失望、伤心和惋叹中,不禁就想到了燕青。

如果燕青处在赵佶的地位上,此时此刻当是一番什么情形?恐怕他必定是要执戈上马,统率大军,御驾亲征,誓将那犯境的金兵番将杀他个人仰马翻、尸横遍野了。那该是一种多么波澜壮阔、激动人心的雄伟场面!然而燕青生来没有帝王将相之命,纵怀托天本领,终究埋没蓬蒿无人能识。天下英雄似燕青者还有多少,却皆空怀热血,徒遭冷遇,报国无门,宁不令人悲乎,痛乎,长啸以当哭乎!

师师对燕青不想则已,一旦想起,胸中那份思念便强烈地涌动不休了。自宣和三年行刺童贯的那个寒冬之夜一别后,燕青就踪迹杳然了。师师的手里还攥着那道向赵佶讨来的赦罪诏书,尚且未得机会转交给他。

如今一晃已是四载寒暑,燕青燕小乙兄弟,你正漂泊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