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燃烧的汉室(第4/8页)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不再说什么。很快有两位黄门抬着一顶便轿赶来,把董妃扶上轿子。荀彧与董承随轿一路来到尚书台,满宠沉默地跟在后面。

尚书台内,上好的精炭在炉子里熊熊地燃烧着,屋里一片融融暖意。天子刘协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伏后守在一旁,眼角显出细微的疲惫。

董妃一进门,便提起裙角,加快了脚步走到床边,口中泣道:“陛下!您,您……”可说到一半,她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天子,浮现出几丝疑惑的神情。

刘协心中一阵慌乱,董妃是与真刘协肌肤相亲过的同枕之人,想瞒过她并不容易。伏寿昨天晚上就跟他说过,董妃将是他最麻烦的一个考验。她若是发觉天子已经易人,众目睽睽之下嚷出来,将是一场汉室的灭顶之灾。

董妃的娥眉微微蹙了起来,头略微偏了偏,也陷入了迷惑。眼前这个男子,毫无疑问是自己的丈夫、汉家的天子,可总有些地方不对劲。她抚摸着滚圆的肚子,仿佛想凭借肚中的血脉看出一些端倪。

也许她只消再踏前一步,就能够彻底毁掉整个汉室。

突然,毫无征兆地,刘协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旁边的伏寿赶紧递来一杯热茶,让他啜了一口。刘协润了润喉咙,用十分沙哑的声音笑道:“少君,你来了。”董妃听到天子称呼自己闺中私名,露出几分喜欢,疑惑之心小了几分。她趋前一步,试图看得再仔细些:“陛下,您的脸色为何……”

刘协刚要开口作答,又突然爆发出一阵咳嗽。这一次比之前更加剧烈,直咳到面色惨白,他不得不用锦帕掩住口鼻。董妃停住了脚步,伏后按住刘协的胸口,一边抚弄一边冲董妃嗔怪道:“陛下昨夜感受风寒,您可别说太多话。”

董妃听了这话,娥眉一竖,大声道:“你照顾陛下不周,可不要栽到我头上!”她大腹便便,双手一叉腰,显得格外张扬。伏后微微笑道:“妹妹你误会了,我只是顾虑陛下龙体,可没有想过旁的事。”

这一句话绵里藏针,董妃不禁大怒:“什么顾虑陛下!连寝殿都被烧成了白地,顾虑得真好啊。我看你是跟那曹操一样,嫌陛下活得太长!”

董妃这一句话说出来,尚书台内的众人都面面相觑,苦笑不已。她是董承在雒阳时进献给天子的,为人素来口无遮拦,若非汉室这几年颠沛流离,无暇他顾,这等女子恐怕早就在宫斗之中被淘汰了。

刘协心中暗暗佩服,伏寿轻飘飘两句话,就成功地把董妃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开来,不再来纠缠身份之事。他松了一口气,未待将额头冷汗擦去,忽然感觉到在屋内还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自己。这道视线阴冷锐利,让人悚然。

那是跟在荀彧身后的一个人,他虽然恭敬地垂着头,可刘协知道,刚才他一定悄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就已经让刘协背心发凉。

这时伏后站起身来,冷冷地对董承道:“董将军,你就是这么教女儿朝仪之道的?如今龙胎未诞,就如此跋扈,以后怎么得了?”

董承面色铁青地冲女儿喝骂了一句,董妃委屈地扁起嘴来,竟也不问刘协,拧身径直出了尚书台。董承顾不上去追她,转身叩拜道:“臣管教无方,请陛下责罚。”刘协道:“算了,少君有了身孕,难免心气浮躁了些。找几个侍婢跟着她,别出什么问题。”交代完这些,他停顿了片刻,对其他人笑道,“倒是几位卿家,这么早便来觐见,足见忠勤。”

荀彧、满宠连忙叩拜于地,和董承一起道:“圣驾受惊,实乃臣等之过,特来请罪。”刘协大度地摆了摆手:“寝殿之失,无关人事,也许是天有所警,故有此兆。也许朕需要下罪己诏了。”

下面的臣子都松了一口气,皇帝把这件事归结为意外,那么许多事情都好做了。刘协说得很慢,努力地揣摩着真正的刘协会如何说话。他刚才装作咳嗽,把嗓音掩盖了过去,加上大病未愈,一字一句慢慢说出来,倒没人会怀疑。这些话都是与伏后商量好的,一时间也听不出破绽。

这时候董承道:“陛下,禁中乃是天子燕处平居之所,不可不慎。臣以为应当彻查此事,方为惩前毖后之道。”跪在他旁边的荀彧瞟了他一眼,心中忽生警兆。天子已经为此事定了性,这位国丈却横生枝蔓,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听到董承的话,刘协心中也是一突,寝殿大火后的秘密,岂能经得起彻查。他看了一眼伏后,伏后不动声色,只是用右手在他肩上微微点了一下。刘协心中少定,便道:“董卿家何出此言?”

董承道:“寝殿被焚,非同小可,当择朝廷重臣二三,督察宫禁,整顿宿卫,方杜后患。”

荀彧心想,董承这是要借大火之事,对整个皇城的禁卫系统开刀了。可禁卫一向是把持在雒阳旧臣手中,他这么做,岂非自伤肱股么?想到这里,荀彧不免多看一眼董承,这位当朝外戚一脸忠直,看不出有什么异色。

“不知董将军可有成议?”荀彧不急于表明态度,而是以退为进,想看看董承到底揣的什么心思。

董承略作思忖,答道:“太常徐璆、御史中丞董芬、光禄勋恒范三人,皆系上上之选。”

听到这三个名字,荀彧与伏寿不约而同地动了动嘴角。

太常掌宗庙朝仪,御史中丞主查纠百官疏漏,光禄勋掌宫城宿卫,选择这三名官员整顿皇城,无可指摘。可在熟知内情的人眼中,这其中大有深意可挖:董芬与恒范都是雒阳系老人,自不待言;那个太常徐璆,原是灵帝朝的名臣,后来被袁术半请半架弄去了寿春。袁术败死之后,这位老臣甘冒奇险,居然将传国玉玺弄到了手,千里送归许都——自从此玺在雒阳被孙坚带走后,相隔数年,终于回到汉室手中,算是当年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无论曹操还是刘协,面上都大有光彩。

是以徐璆在曹氏与汉室之间左右逢源,关系都处得不错。有他在,能淡化雒阳一系的色彩,让曹氏无可指摘,同时又可以充分确保汉室影响力。

不得不说,请出徐璆这一步棋,下得颇妙。荀彧忍不住想,这位国丈一定是在出发前,就拟好了腹稿。昨夜火起,今晨他就抛出这么一份名单来,反应之快,实在耐人寻味。

这其中的曲折,刘协茫然不知,伏后又无法当面提示,他只得装作沉思状,生怕一句说错。这时董承回过头去看了看满宠,笑道:“古人有言:宫城郭野,外不靖则内不宁。我看,索性请伯宁也参与进来,把许都内外都梳理一遍,如此才是万全之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