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乱流(第2/7页)

老人几乎在一瞬间就听懂了郭嘉的言外之意。这是自己儿子冒进之后,郭嘉所做出的反击。郭嘉把老人大半夜硬拽出城来,就是想施加压力,把徐福握在手里——他连等到天亮都不肯。看来这一次,徐福很难继续待在许都了。

更令老人惊佩的是,他相信这次郭嘉故意放走董承,一定还有更深远的用意,剥夺杨家的武力,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他对身旁这个年轻人的手段,从来没有低估过。

“郭祭酒打算如何借重?”杨彪问道。目前来看,郭嘉只是打算借徐福敲打一下杨修,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为了汉室和刘协的安危,杨彪只能选择壮士断腕。

听到杨彪的回答,郭嘉得意地拍了拍手掌,仿佛刚刚写就一篇华丽的大赋。

“我要他变成我在官渡的一把刀。”

郭嘉和杨彪达成协议的同时,在距离他们大约数里之外的树林里,司马朗满头大汗地搀扶着一个人,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进着。

司马朗搀扶的那人神智清醒,就是脸色不大好。他的腿上被一把匕首深深插入,肉外只留刀柄,这种伤势不敢轻拔,只得用布条草草扎起,布条已经被鲜血浸染了大半。

“仲达,你撑得住么?”司马朗关切地问道。

司马懿咬紧牙关,强忍着大腿传来的剧痛:“放心,死不了。”他的表情因疼痛而有些扭曲,双目更显出几分狠戾,就像是一头负伤的雪原孤狼。在刚才的狙击战中,司马懿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来吸引邓展注意力,成功地让司马朗发箭得手,但邓展最后的反击也刺中了司马懿的腿部。

司马朗焦虑地看了眼司马懿腿上的伤口,感叹道:“那家伙不亏是虎豹骑的精锐,临死前还要反咬一口。”

“他生死与否,可还不知道呢。”司马懿摇摇头,吸着凉气挪动另外一只完好的脚。

虽然司马朗成功地射中了邓展,可在他们走过去确认生死之前,突然半路杀出一队古怪的马队。司马兄弟势单力薄,只能先退隐到远处。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马队的首领居然把邓展也带走了。

“肯定没问题,都穿胸了,邓展一定是死了。”司马朗满怀自信,“不过你说,那些带走邓展的是什么人?曹军么?”

“不像。如果是曹军的巡逻队,应该第一时间下马四处搜索凶手才是。他们鬼鬼祟祟,根本无心停留,像有什么急事。八成和咱们一样,没安好心。不过咱们也得赶紧离开,说不定一会儿曹军大队人马就追上来了。”

司马懿虽然负伤,头脑却很清楚。司马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憨厚地笑了笑,随即又变得忧心忡忡:“果然和父亲说的一样,这许都云波诡诈,处处透着居心叵测——哎,看来杨平惹出了不小的麻烦啊。”

听到这个名字,司马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哼,那个自以为仁德的蠢材,惹出来乱子,还要咱们来给他擦屁股。”说完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司马朗连忙紧拽住弟弟的胳膊,用力托起,好让他的伤腿离开地面,嘴里低声嘟囔着:“明明拽着我连夜追击的人是你……”

“我是怕他连累了咱们司马家!”

司马懿大声反驳,一不留神脚下又一滑,疼得倒抽凉气。

前一天,邓展登门拜访司马家,说杨氏父子在半路被盗匪劫掠,杨俊臂断,杨平身死,需要画像来辨认尸首。听到这个消息,司马家的人都非常吃惊,无不伤心流涕。唯独司马懿觉出味道不对,他出去打听了一圈,发现邓展在登门前,已经偷偷接触了司马府和温县的几个下人,绘出了数张画像。

司马懿找到还在为杨平之死哭泣的司马朗,说出自己的疑惑。司马懿认为,如果只是普通劫杀,不会出动虎豹骑的军人来温县报信,更不会在拜访司马家之前偷偷摸摸地不告而查。何况这个人连杨俊的亲笔信都没带一份,事有反常必为妖。

虽然司马懿不清楚许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判断,杨平一定还没有死,只是出于某种苦衷改换了身份。

那五张画像里,有四张都是杨平的真实相貌,只有第五张出自司马懿的有意误导,和杨平一点都不像。邓展一定也发现了这其中的异状,所以才决定连夜返回。一旦他把这些画像带回去,稍做对比,杨平和司马家都会陷入大麻烦。

于是他们兄弟俩备弓带箭,在邓展离开温县后也尾随而出,利用熟悉地理的优势抄小路拼命追赶,总算是在邓展进入许都前截住了他。

那支马队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邓展,却对散落在地上的画像毫无兴趣,司马兄弟趁机把它们搜罗在手。司马朗本想把它们付之一炬,却被司马懿拦住了。司马懿说烧掉是没用的,如果曹氏没有拿到画像,还会继续派人来温县调查,直到查明白为止。为了彻底消除曹氏的疑心,必须让他们捡到这五张画像,并相信它们没有问题。

这件工作不比狙杀邓展更容易。司马兄弟出发得太匆忙,没有带笔墨,无法涂抹——就算有笔墨,司马懿也不敢篡改,这种东西,肯定会隐藏着外人不知的暗号,擅自改动只会徒增怀疑。

但最后司马懿还是忍着伤痛想出了办法,然后他们把五张纸半埋在雪里,这才离开。

“许都的人不会发现什么破绽吧?那边能人可不少。”司马朗有些担心地唠叨了一句。他们此时已经快接近拴马的树林,只要到了那里,就有烧酒和食物可以补充体力。司马懿的脸色已经冻得煞青,脚步虚浮,体力支撑不了多久了。司马朗只能一直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

听到哥哥质疑,司马懿挣扎着抬起头来:“绝不会,这可是我做的手脚。义和的相貌,绝无法从这五张图里看出来。”

“仲达,你何以那么笃定义和没死……”

听到这个问题,司马懿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也许那家伙已经死了,也许没死。如果他没死,咱们这一趟苦差事算是有所值;如果他已经死了——”年轻人的脖子像狼一样迅捷地转向许都方向,“我会让整个曹家给他陪葬。”

说完他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淳于琼把沾在胡须上的露水捋掉,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顺手把铁盔从头上摘下来,掼到草地上。这是曹军铁匠打造的,比袁军的手艺差太多了,盔边的毛刺都未加打磨,把他的额角磨出浅浅的血痕。

在淳于琼的前方两里不到就有一条河流,他们已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只要接应的船只及时赶到,他们在两个时辰之内便可以进入袁军控制地域,这次行动就算是大获成功。淳于琼身后的骑士们个个疲惫不堪,但保持着高昂的士气。昨天夜里和今天整整一个白天,他们在曹军大军的夹缝里来回钻行,昼伏夜出,奇迹般地没有引来任何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