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 1592(下) 第二十章 大明第一间谍

茅国器对于泗川,早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

岛津义弘以泗川为后方,晋州为出击基地,虽然没有大动作,但却一直对陕川、宜宁、咸阳、高灵等地骚扰不断,李宁的战死,就是跟萨摩兵交手的结果。茅国器一直想会会这家伙。

他最早驻守在全州,主动向邢玠请战,要去中路跟岛津义弘打一仗。邢玠很是高兴,给他增添兵力,派往星州。

此时董一元正在宣府招募家丁,中路明军暂时群龙无首。星州孤悬在南边,承受的压力相当大。茅国器带着三千浙兵,再加上游击卢得功的三千骑兵,大马金刀地横在星州前头,跟岛津家的萨摩兵死磕。岛津没心思北上,茅国器也不敢贸然南下,双方交锋了许多次,各有损伤,谁也没占到便宜。

茅国器身边有个参谋,叫史世用,锦衣卫出身,脑子好使,据说还是个日本通。对峙期间,茅国器让自己侄子茅明时写了一篇谕倭檄文,请史世用在里面把秀吉的十大罪状列进去,大张旗鼓送入岛津营中,希望能打击敌人士气。

有没有效果不知道,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董一元在八月份第二次入朝,在尚州商议南下事宜。茅国器固守有功,被委为先锋之职,驻守高灵。

高灵距离晋州相当近。所以当董一元大军发动的时候,茅国器是第一个赶到战场的。

那一天正好是九月十九日,茅国器在凌晨抵达南江。此时大军还未赶到。他便骑着马四处巡逻,勘察地形。

此时正是大清早上,江上泛起雾来,茅国器远远看到一个人跑过来。他以为是个日军斥候,心想不如抓个舌头,可凑近了一看,却发现这人是个穿着朝鲜服饰的女子,看奔跑的方向,好像是从日军营寨里出来的。

当时经常有被日军俘获的朝鲜人跑出来,寻求明军庇护。茅国器见怪不怪,驱马上前把她拦住,按照标准程序,先问问日军情报,然后给点吃的,让她自己回家就是。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女子一看是明将,如释重负,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喘息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给我的?”茅国器眼睛瞪得大大。女人不懂汉语,只能指着他的甲胄,拼命点头。

茅国大为惊奇。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来到晋州,也从来不认识什么日本人,现在居然有一个朝鲜女人从日军营寨里送来一封给他写的信,还有比这事更奇怪的么?

他接过信,打开一看,里面正文是这么写的:

“此妇将度异域, 吾甚怜之, 损赀以赎, 放还故玉。天朝兵将, 当怜其穷困, 勿加杀害, 则救蚁之德也。”此信辑自《两朝平攘录》,但我怀疑诸如“放还故玉”、“救蚁之德”什么的修辞,都是诸葛元声自己随手加的修饰。这信还有另外一个出自茅元仪的《武备志》的版本,内容相对朴实可信:“此妇将度异域, 吾怜而赎之, 天兵弗害也。”

无论是哪个版本,里面的意思写的很清楚:这个女人马上要被卖到日本去,我见她可怜,就为她赎身,请求明军不要加害于她。”

正文内容其实没什么,可是这封信的落款就太令人费解了:“知吾姓者, 令公之后, 埋儿之父。问吾名者, 有或之口, 无才之按。”

茅国器文化水平不高,横来竖去,看不明白这个落款是什么意思。他把跟在身边一个姓诸葛的赞画叫过来,问他是什么意思。这位赞画不愧是姓诸葛的,很快就猜出来了,说这是一个字谜。

令公,指的是唐代名臣郭子仪。郭子仪曾任中书令,于是被人尊称为令公。

埋儿之父,出自二十四孝故事郭巨埋儿。话说有一个叫郭巨的人,上有老母,下有儿子,家境十分贫寒,饭经常不够吃。后来他儿子无意中淹死了,郭巨老婆哭的死去活来,郭巨说你别哭了,儿子死了可以再养,老妈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于是郭巨把孩子埋了,埋的时候忽然天降大雷,把儿子震活了不说,还震出一坛子黄金。

这两个典故,只要稍具古文化常识的人,都能猜得出来。所以“知吾姓者, 令公之后, 埋儿之父”,是在暗示这个写信的人,姓郭。

“有或之口。”谜底是一个繁体的“國”字。“无才之按”,“按”字去掉提手,谜底是一个安字。

所以诸葛赞画一口说出了这个人的真实姓名:郭国安。

行文至此,不知各位读者对这个名字是否还有印象?

整个抗日援朝中最富传奇色彩的间谍故事,毫无疑问当属许仪后。这位在本书开头便出场了的爱国华侨,肩负着生命危险,周旋于岛津家与秀吉之间,通过弟子朱均旺为大明传递来了弥足珍贵的日军情报。

许仪后的报告,不是他一个人写的,还有另外一个作者。这个作者也是中国人,但却在岛津军中担任职务,级别还不低。他不遗余力地帮助许仪后,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完成了整个报告中最关键的日本军情部分。

他的名字,就叫做郭国安。

许仪后与郭国安的故事,在那之后就中断了。但正如我在上一章结尾时说的,在事隔八年之后,整个抗日援朝中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个间谍故事,现在要出演下集了。

话说诸葛赞画破解了这个字谜,认出此人叫做郭国安。但茅国器对这个名字完全不熟悉,仍旧一头雾水,他带着信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琢磨,忽然想起来,他身边的参谋史世用,是锦衣卫的人,很有头脑。这些事,说不定锦衣卫能知道点端倪。

他拿着信找到史世用,说先生你知道这怎么回事么?史世用接过来一看,不禁喜上眉梢,连拍大腿:“郭国安,他果然是个信人啊!”

“这么说你们认识?”茅国器糊涂了。

“早认识了。”

“你们在哪认识的?”

“日本。”

茅国器一听,傻了。那会儿出国不像现在这么便当,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机会也不想出去。史世用轻描淡写地说在日本见过郭国安,没法不让他震惊。

“对锦衣卫来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句话是我虚构的,但我相信当时史世用肯定对茅国器说了类似的话,而且还说得十分骄傲。

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往调一下,调回到万历二十年的年末,看看锦衣卫究竟在日本策划了什么大事。

在万历二十年的年末,日军在朝鲜半岛的攻势已经停止,宋应昌和李如松正在辽东蓄势待发,朝鲜国王困守义州,每天哭哭啼啼。

当时还是兵部尚书的石星,仔细地研读了朱均旺带来的许仪后报告,又综合了朝鲜以及明军搜集来的各路情报,惊奇地发现,日军开战前后的动向,与许仪后的报告惊人地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