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返临安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

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南宋至靖康南渡以来已愈百年,正如词中所言,六朝旧事随流水,江南滑水早已洗尽赵家子孙北归的乡情。

李思业他们抵达临安时,正逢皇帝大婚,朝廷遂下旨重开花灯夜,举国欢庆。

整个临安仿佛又回上元之夜,翡翠流光,姹紫斑斓,无数花灯高高挂起,或贴上灯谜,供游人射猜;或挂幅半联,待文人接续。武林门一带尤为热闹,或沿街摆上小摊,或挑着骆驼担子叫卖,各种小贩有担元子的、捏糖人的、捏泥人的、卖定胜糕的、卖艺的、斗鸡的、斗蟋蟀的等等数不胜数。

是夜,天刚擦黑,家家户户便早早吃过晚饭,将大门一锁,携妻扛子上街观灯去了,临安本已繁华之至,今夜更胜上元节,便似应了那“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的俗语,只见亭台楼榭、银装素裹,满城街巷、铺银散玉。远近树木挂琳琅,犹如撑片玉伞,等到冰轮升起桂华满时,只见临街人烟凑集之处,遍搭起千姿百态的灯架,真是玲珑百灯,无奇不有,银烛星球灿烂,照耀如同自昼。今日也按历来京城上元旧俗,千家万户不夜,男女老少,全都上街逛灯市;便是平日足不下楼的贵阁千金,也破例上街观灯走桥,凑个热闹。引得那风流少年,如蚁附膻,岁岁生出不少风流佳话来。但也有不少豪门闺秀身坐闺轿出游,隔帘观灯,有家人护卫,这样的一顶轿子就如同一间移动的屋子。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一更的洒金钱和二更的放烟火。一更时有太监出宫洒钱,千百人争先恐后拼抢喜钱,其中自然少不了轻薄之徒趁机揩油、食尽胭脂。

时交二更,灯潮正盛,满街玩灯男女,花红柳绿,庶民仕女,熙熙攘攘,摊贩商贾,叫卖声喧,突然西湖上烟火腾空而起,刹那间天空万紫千红,幻像百变,喜得孩童拍掌欢蹦、人群惊呼感叹。

李思业一行人哪见过这等风流繁华场景,直看得流连驻足、乐不思鲁。连一直沉默的李思业新任保镖燕悲澜也看得瞪大了铜铃眼,眼里流露出些许枉过半生的感慨来。

亲兵队长王四宝自然埋首于各种小吃之中,连吃带拿,身边还放了几大包,由于他吃像不雅,引来一大群小孩围观,更有甚者几个小孩拍手唱起了儿歌:

“黑面怪、长四宝。

哪四宝?哪四宝?

同听我说来你莫笑;

一曰脸,脸儿肥;

二曰眼,眼睛小;

三是大耳四为皮。

肚儿圆圆屁股翘。”

气得王四宝举碗欲砸,把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李思业忍笑散了一些铜钱,孩子们拿了钱才一哄而散。

渐渐地众人被人群挤散,好在事先约定好了客栈,倒也不怕走丢,只有燕悲澜一直紧紧跟着李思业,生怕他出半点差池。

灯会上还有不少故事谜,由人表演,观众配合,或打一句诗词或是俗语,李思业挤在一座台前,上面一名女子托着香腮凝望墙上的宝剑,台前放有四物,一个针线、一方罗帕、一个粉盒、一束头发。要求打一句俗语。李思业思索片刻便已明了,他上前拿起粉盒递给台上女子。女子含羞也把宝剑给了他。

“这位爷猜中了,谜底就是‘宝剑配英雄、红粉赠佳人’。”旁边一个老汉高声叫道,他笑吟吟地取过一串彩钱递给李思业,这是猜中者的彩头。此后李思业又在各处连射四谜,这才拿着一大包奖品尽兴而归。

过了一座小桥,小桥边上是一座灯铺,只见上方挂有一副对联,摊主正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我家老爷出的千古绝对,至今无人能对出正联,我家老爷说了,只要对仗工整且不是前人已经对过的,皆可应对,彩头看下联的工整和意境从十贯到五百贯不止。”

由于彩头丰厚,对联下早有数百名书生或站或蹲各自皱眉托腮苦苦地思索,将小小的桥头挤得水泄不通。

早在秦汉以前,民间过年就有悬挂桃符的习俗,以驱鬼压邪。这种习俗持续了一千多年,到了五代,人们开始把联语写在桃木板上,称作‘桃符’,据《宋史蜀世家》记载,五代后蜀主孟昶写了历史上第一则对联:“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宋代以后,对联逐渐在民间兴起,新年悬挂春联已经相当普遍,北宋诗人王安石诗中“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就是当时过年盛况的真实写照。

李思业仰头看去,只见上联写着‘烟沿艳檐烟燕眼’,心中不由一惊,这是从前父亲给他讲过的,不仅同音,而且为轱辘格式,确实是千古绝对。李思业想了想,随即摇摇头,他只在少年时读过一些书,哪里对得出。

这时小桥上过来一群步履矫健的带刀家丁,围护着一顶淡紫色的花轿,薄薄的轿帘上绣有几朵白色的小花。花轿旁跟着一骑马的年轻公子,只见他身穿一件绣金的白色长袍,腰束一条华丽的丝带,头上戴着紫金冠,脚上穿着步云靴。他生有一副漂亮的面容,教女子见了痴迷,让男人看了生厌,他神情高傲,却又不是装腔作势,乌黑的一络头发遮盖着光洁而饱满额头,两条匀称的长眉毛象是刻意修饰过的,使得他低头对轿中说话时一双细长而又忧郁的眼睛显得幽深而温柔,他的身旁也有四名书童陪伴,其中琴、剑、书、棋每人各执一样。

只见他不时地指着灯景向轿中低语几句,兴之所致又高声大笑。很快轿子也过了小桥,由于桥头拥挤,小轿便在李思业面前停了下来。

“抱琴!侍剑!你二人去让前面的人靠边站一站,莫挡了小姐的去路。”两名书童纵马上前,高声嚷道:“闪开!闪开!”

由于来得突然,一名站在长凳上的书生躲避不迭,一脚踩空,仰面摔倒在地。李思业见那公子下人无礼,心中不快,他便往旁边站了站。

“乔公子既熟读《仪礼》,却为何如此心急,等一下,前面人自然会让开。”轿中一女子向那公子轻轻说道,声音轻柔而甜美,让人听了仿佛像微微的熙风轻拂过水面。

乔公子闻言有些尴尬地说道:“与这些平头草民,又何必讲什么仪礼。”

轿中没有了声息。

李思业心中觉得这声音好熟,却又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旁边有几个书生认出了那个年轻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你们认识他吗?他就是礼部尚书枢密院知事乔行简的公子乔伯玉,去年殿试探花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