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保皇会的宗旨歧变与组织离合(第2/17页)

坊间传闻有人揭参梁启超,将其原批另抄粘呈。“折既上,上曰:‘此不过梁启超故作危言悚论以感动人心,安得据此以罗织之耶?’”[13]则至少从实际效果看,其言论的启蒙色彩多于革命。如时务学堂二班生林圭,“受粤人欧榘甲之教育。欧固康弟子,倡公羊张三统之学。林君化之,不复为前日之佻达少年,而究心于经世”。政变后林圭随毕永年往来江湖间,“一至上海,自此而其政治思想为一大变。先是,林囿于欧说,其崇拜康氏有如星日;然至闻见既广,乃自笑其前此之私淑,真为井蛙夏虫。由是废弃文学,以实行家自任,不欲其能力伸畅于理想之一途”[14]。林圭入时务学堂较晚,所说至少反映康、梁一派得到光绪重用后,政略发生变化,教育方针也许随之改变。

培养青年,应是长期计划,另一方面,维新派还有组织应变的准备,并尝试直接掌握武装。与康有为商定大计的谭嗣同回到湖南,提倡设立团体,“讲致用之学,为爱国之基”[15],此即后来自立会的发端。其时原在湖北练兵的黄忠浩受湘抚陈宝箴之邀,返湘整饬军事,谭嗣同等欲乘机以兴办团练为名,聚集会党首领到黄忠浩营中培训。1898年4月19日谭嗣同致函欧阳中鹄,告以:

前商团练事,绂丞所拟之办法正与尊意同,而师中吉所拟之办法又与绂丞同。师说在绂丞前,唐说在夫子前,而彼此暗合如此,亦一奇也。绂丞及嗣同于前七八日已函商岳生,请由县送百人至省,即令师中吉统之往泽生营中学习。面商泽生两次,大以为然,并极赏识。师中吉闰月即可率百人住其营中,渠必加意训练云云。……嗣同等及师中吉所知之勇力果敢之士不下数十人,即可由师中吉一手招募百余人,而请各绅选试,可选得百人。师中吉带至省城,再由泽生选试,必易精矣。[16]

5月25日,欧榘甲、韩文举、叶湘南曾与唐才常、熊希龄等人一同到黄忠浩营中聚议立营学等事。[17]戊戌政变之际,康有为等希望毕永年、唐才常率百人督袁世凯统兵围颐和园,里应外合,执西后而废之,并致电湖南,招集好将多人,即为这批“勇力果敢”之士。正因为维新派事先有所鼓动,政变发生,有人企图“割据湖南以勤王,不奉诏”[18]。广西方面,康有为也有类似布置。1897年康有为第二次到桂期间,劝唐景崧以圣学会名义归乡办团。从后来事态的发展看,用意之一,当是为武力应变做准备。

与兴中会谋求建立合作关系,也可以视为应变的准备之一。其路径分为两条,宗旨也不尽相同。其中之一,是由谢缵泰、康广仁接洽的和平变革路线。而另一途径,由孙中山、陈少白及广东兴中会骨干主动联系,宗旨并未局限于变法。

第二节 复辟与革命

戊戌政变后,康、梁等人亡走日本,原有的地位骤得骤失,当务之急是设法让光绪帝重掌权力。他们虽然不赞成冒险而谋之于下,主张借友邦之力以谋之于上,争取日、英、美三国出面相助,其实并未放弃谋之于下的路线。其方略有二,一是暗杀行刺,一是武装勤王。

戊戌政变后康有为逃到香港,寻求宫崎寅藏的帮助,后者趁机建言以武力兴师,实行共和。康有为没有接受宫崎的建议,却也明白一味循和平路线难以挽回大局,他依然相信只要光绪复位,重掌权力,一切革新事宜仍可照旧进行。而光绪复位的主要障碍便是西太后,所以当务之急是将西太后及其死党除去。在借助日本壮士行刺的企图被宫崎拒绝后,便在门徒中选派充当刺客之人,以后又改为以金钱买死士。保皇会的暗杀活动,一直持续到1906年。

至于宫崎寅藏的起义军于中原一策,康有为也没有完全拒绝,只是将政治目标由共和改为复辟。1898年11月初,康有为发布“奉诏求救文”,明确发出“勤王”号令。其政治目标虽然与兴中会不同,行动方式却趋于一致,因而增加了双方的共鸣。还有几种因素促使维新派与革命党相互呼应:其一,兴中会继续主动寻求合作。戊戌政变后,孙中山在日本几次登门拜访康有为等人,表示合作的善意。维新派对此态度分歧,康有为、梁启超、唐才常的主张各自不同。唐希望两派牺牲小异,同力合作,摒弃保皇或排满名词,得到孙中山的赞同。康有为则坚持与清廷势不两立的革命党保持距离,并几度拒绝与孙中山会晤。[19]不过,与此同时,康有为对杨衢云、谢缵泰的联合请求给予积极回应,赞成他们关于两党在争取自由和独立的运动中应当联合和合作的意见。[20]

其二,日本人士的压力和影响。1898年由东亚会和同文会合并而成的东亚同文会,其部分成员主张支持中国实行反清革命。早在康有为到日本之前,宫崎寅藏在香港与康门师生会晤时就指出:戊戌变法失败的原因在于徒赖君权,不能妄想以一纸上谕清除中国的积弊,要使改革的上谕发生作用,必须具备罢免大官的实力,即以武力作后盾。而兵马大权掌握在大官手中,秘密结社又都以倒清扶汉为旗号,因此,中国改良之难,实较革命为甚。如果光绪真是英主,可让其主动退位,以选举实行共和,平满汉、官民之界。万不得已,则只有由康有为“亲自下结民间志士,起义军于中原,待势力稍盛时,使皇上投向这边。要想不流血而扫除积弊,等于挟泰山以超北海,是决不可能的”[21]。宫崎寅藏还向平冈浩太郎、犬养毅等人建议:

今后日本对中国的方策不外乎下列三案:第一,援助现今的爱新觉罗政权,以改善中国。第二,拥护皇上,号令天下,以组织新政府。第三,团结民间的革命党,推行大革命,以一新中国大陆。

而清朝君臣均不足以用,“究竟应以什么来挽救中国的时局?舍革命莫属”。“如就(中国)国民的观点来说,除非非常的英雄仗义奋创,以革命的事业一扫多年的腐败政权,显然不可能维持今日的老大帝国”。[22]

1898年12月出版的东亚同文会机关刊物《东亚时论》第2号,刊登了该会评议员池边吉太郎的论说《改革か革命か》(第4号连载),正式公开提出中国政治变革的宗旨选择取舍问题。文章从伊藤博文在东京帝国饭店的演讲谈起,认为依据中国各方面的实情,改革比革命更加困难。[23]这与宫崎寅藏的观点完全一致。该会及该刊与梁启超、唐才常等人关系密切,梁启超在《东亚时论》上发表多篇文字,《清议报》也多次译载该刊的文章。

诚然,东亚同文会的基本方针并非倾向革命,《东亚时论》第1号所载江藤新作的《支那改善策》,即认为改革政治非局部而是整体,实行之途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