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面是佛陀之音,一面是刀锋政治(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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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四年(公元688年)七月,韩王李元嘉之子通州刺史黄国公李撰用暗语给越王李贞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内人病渐重,恐须早疗。若至今冬,恐成痼疾,宜早下手,仍速相报。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的情况越来越不妙了,应该及早想办法,否则,延误时日,我们将受戮于人,后悔莫及。

二人都是交游广阔、政治敏感度较高之人,他们以密语的形式四下串联相约举事。两人还共同伪造了一封皇帝的书信。以睿宗李旦的名义向各地李唐宗亲发出号令:“皇帝的权力已被架空,请接到号令的各地李姓王速速派兵进京勤王。”

这次秘密串联的有绛州刺史韩王李元嘉、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轨、邢州刺史李灵夔等宗室诸王子弟。韩王李元嘉又煽动说:“皇太后拜洛受图,令我等李唐宗室进京赴会。就在天下臣民欢庆之际,武后必遣人告密,然后大兴诛戮。到那时,皇家子弟将会成为刀下之鬼,无一留存。”

兄弟几个如果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凭借着自身的才华也能谋得一份属于自己的天地。

韩王李元嘉自幼好学,藏书万卷,又广采碑文古迹,多得异本。李元嘉和他的弟弟李灵夔关系很好,兄弟相聚常行布衣之礼,且洁身自好,在诸王中少有人可与之相比。

霍王李元轨是多才多艺之人。贞观初年,太宗李世民曾经问过群臣,宗室子弟中谁最贤能。魏征首推李元轨。李元轨曾同太宗游猎,遇到野兽,太宗慌乱之中命李元轨射杀,李元轨箭无虚发。李世民大为赞赏,说:“你武艺过人,只恨现在难以施展。”

李元轨先后被封为蜀王、吴王,贞观十年(公元636年)才改封霍王,授绛州刺史,不久改为徐州刺史。他在担任刺史时整日闭门读书,谨慎自守,与物无忤,为人不妄。高宗朝多次上疏陈述时政得失,很得高宗皇帝欢心。

太宗的第八子越王李贞、第十子纪王李慎也都是文史方面的高手,时人称之为“纪越”。

这些人虽然都是宗室人员中的出类拔萃者,但是在武则天看来,越是有才华的人就越容易成为她的政治对手。诸王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当武则天挥舞刀斧对政敌进行无情镇压的时候,他们都惶惶不可终日。与此同时,匡复之念也悄悄地滋生蔓延。

李撰与李贞忙活了半天,收效并不明显。有的人甚至唱起了反调。纪王李慎就是其中一个,他坚决拒绝起兵。老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去过,偏要去擒什么王?人家娘俩谁当家,与我们何干?凭什么把我们卷入其中?就算是上战场被人砍死都没人收尸。

李唐皇室出过无数英雄,也出过很多狗熊,生为李唐皇族,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也就在李唐皇室诸王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位女性的声音划破凛冽的风。

“当年隋文帝篡夺周室,尉迟迥身为北周皇室的外甥,尚能领兵匡救社稷。虽然没有成功,但却威震海内,青史留名。现在诸王都是先帝的子孙,怎么能不把李唐的江山社稷放在心上!面对今天的困境,作为李姓诸王不能舍生取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就算是兵败身死,也无愧此生。”

说话的女人是高祖李渊的第十九个女儿常乐公主。说到李渊的女儿,让人想起他的三女儿,当年的娘子军总司令平阳公主。

这让人叹服北朝以来,贵族女子在关键时刻所表现出来的慷慨气节,丝毫不输身边的男人。那一个个乱世红颜点亮了历史的天空。从力图匡复周室的北周千金公主、委身突厥的隋朝义成公主、助父起兵的平阳公主,再到今天的常乐公主。

废太子李哲当年有个姓赵嫡妃,被武则天关起来。由于生活能力太差,结果被活活饿死了。这个饿死的嫡妃就是常乐公主的女儿,常乐公主对武则天应该恨得牙痒痒。

与常乐公主形成鲜明反差的是那些所谓李唐皇室的男人。

随着行动日期的不断临近,除了一开始纪王李慎拒绝起兵的灰色论调,这次行动还等来了一次致命的打击。

问题出在鲁王李灵夔的儿子李蔼身上。李蔼是个书法好手,据说当年高宗给他父亲鲁王一个字帖,让他拿回去给李蔼临帖用。李唐皇室的很多人玩不起政治,开始将过盛的精力用在艺术上,寄情于书画音乐。如高祖之子滕王李元婴为后世滕派蝶画的鼻祖,韩王李元嘉工书善文,所结交的都是当代名士。据说他家中的藏书就连国家图书馆(大内秘府)都比不上。

艺术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李唐皇室身份给他们带来的快乐与痛苦,他们沉醉其中,麻醉自我。当李蔼知道父亲正与越王父子策划起兵的消息时,他握笔的手开始颤抖。

他知道在这场游戏中,不会有举白旗的机会。一旦投入其中,就没有回头路,直到一方胜出,另一方倒下。他揣摩过一千种结局,有一千零一种都是越王必败。对失败者意味着什么?死亡是唯一的路径。越想越胆寒,越胆寒手越抖。

李蔼还不想死,他只想好好练自己的字,好好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在艺术的世界里,权力不过是过眼烟云。李蔼没过多地犹豫,很快就将李唐宗室起兵的计划全盘报告给了武则天,出卖了父王和皇室宗亲。他的条件只有一个——不要追究自己的责任。

他太过于天真了,他将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难道他不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吗?

本来这次诸王反叛,就是缺钱缺粮缺人缺地盘的“四缺”运动。李蔼的告密,使这次行动迅速升级为一场巨大的灾难,可谓雪上加霜。也就在此时,武则天颁发的诏敕到了,让所有皇室成员前往神都洛阳新建成的明堂,在那里将举行一场祭祀先王的大礼。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了。如果谁不出席,就构成违抗圣旨之罪,给武则天坐定口实的机会。对李唐宗室成员来说,他们进退维谷,走入生死存亡的危险境地。强烈的压迫感让他们恐惧万分,一时间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

李撰见此,又假造了一纸睿宗李旦的玺书,密送博州刺史、琅琊王李冲。李冲是越王李贞的长子,好文学,善骑射,和李撰过从甚密。

李冲早就和他的父亲一样在等这样一个机会,他在接到李撰的那封假托睿宗的口吻发出求救的假玺书后大为欣喜,也同样伪造了一纸玺书,内称,太后欲倾覆李家社稷,移国祚于武氏。他以此为号召,又分别告知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霍王李元轨、越王李贞、纪王李慎,让他们各自起兵接应,进军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