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关宁(二)

他虽然声色俱厉,说话全不客气,各人却是越听越是有理。江文瑨忍不住悚然动容,翻身下马,向他躬身一礼,抱拳道:“某等知罪了。请大人记下我们的过失,将来我自会去汉军军部部自请处分的。”

又道:“请教这位大人的名讳,如何称呼?现下官居何职?”

细瞧那官儿,只见他唇红齿白,下颌刚留出一小撮胡子,看起来甚是年轻。却听他笑道:“在下姓陈名贞慧,字定生。现官居巡城御史,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当不起大人的称呼。”

他适才说的是官话,劈里啪啦连声说来,毫不迟滞,各人也是听的清楚。此时轻声慢语,款款道来,却又是江南一带口音甚众,江文瑨竖着耳朵细听,方才明白。

因又问道:“陈老爷想必是江南人么,口音甚重。不知春秋几何?”

陈贞慧见各人都是下马,听他说话,已不复适才的骄态。心中得意,知道那一番话又是起了效果。他自干了这巡城御史,官员百姓们自然不敢放肆,凡有违制者直接拿捕就是。只是汉军诸将官们大多是粗人,又以胜者的心态自居,哪个肯把他这个小小巡城御史们放在眼里?属下的兵士们又多是汉军出身,哪肯为他拿捕自已的前任上司?至于明朝降军,见了汉军一个个吓的手软脚颤,更是不肯上前。他着急之余,却细细思量了适才的那一番言辞,只要见了汉军将官违制,便急颜厉色说将出来,说的多了,自然也甚是熟练。汉军诸将官中只要稍有心智者,又多半会被他这一番言辞打动,是以竟被他当成了镇山法宝,一见到卫尉以上者,就这么抛将出来,到也当真是屡收奇效。

“下官是江南宜兴人氏,现年已是二十九岁。”

江文瑨点头一笑,答道:“定生兄,你心思细腻,才智胆气都是很好。想必是名门大家的后人?”

陈贞慧此时文名早就声闻江南,见这几个将军丝毫不知道他的名气,心中正微微沮丧。待听到江文瑨的问话,却又不免面露得色,因笑道:“不敢。寒家贫门小户而已。家父侥幸做过明朝的吏部左侍郎,为官清廉,也只是勉强渡日罢了。”

他的父亲陈于庭乃是与高攀龙、赵南星、黄尊素齐名的东林首魁,清名远播,声震天下。江文瑨却也是听人说过,不免又恭维几句。

张瑞原本也赞赏这陈贞慧的胆色为人,此时听了他又是东林党人,心中却是烦闷。因道:“陈老爷,咱们也依命下马。自会去军法部自请处分,现下咱们要进去领汉王的赐膳,这便请放行了吧?”

陈贞慧微微一笑,答道:“自然。诸位既然不会再骑马直入宫禁,我自然该当放行。至于汉军的内部处分,自然也不干我事。”

转身一让,命散手仗卫们散开,让张瑞等人牵了马放在午门之后,这才放心让他们去了。待见张瑞等人走的远了,立时便对钱武等人大加训斥。他现下是真接主官,钱武等人被他骂的狗血淋头,却也不敢吱声分辩。到也亏他是世家子弟,文人骚客,骂起人来却也毫不逊色,精彩纷呈,只可以江文瑨去的远了,无法得到,不然吃惊之余,难免又要对这位钱面御史令做一番评判了。

入午门、奉天门、乾清门后,方到了那乾清大殿之外。见几个听令过来,自有殿内守护的卫士并杂役们上前,将他们引至偏殿,送上膳食伺候。

这几个都是农人小子出身,那契力何必还是个蛮族武士,此时见了那些杂役闪一个个川流不息,端着御制膳具舞蹈般送将上来,又有丝竹管弦之声次第响起。契力何必捡起一只肥鸭大嚼,汤汗淋漓之余,却又忍不住开口赞道:“汉人皇帝真会享福!汉王现在是王爷殿下,已经是这么享受,将来做了皇帝,还了得!”

张瑞与王煊、江文瑨听了他话,一个个嘿然不语,都觉糜费太过,唯恐张伟耽图享乐,丧了大志,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却听那随侍在旁,以备几人咨问的杂役头儿开口说道:“几位将爷,这你们可是冤了汉王了。除了咱们在宫内的杂役和卫士们各有份例,他平日也不过是令小灶热炒几个小菜,都是些家常的猪牛鸡鱼罢了。若有节日,也不过再加一两道新奇野味,也就罢了。我曾在前明时侍候留镇南京的内监们,那些大太监们一天的伙食花费,就抵的上汉王一年!北京城内的崇祯皇爷,那更是了不得。龙袍一天一换,一餐就得几十头猪牛鹿羊的呢。那光碌寺负责皇室费用,哪一年不得要几百万银子?饶是这样,还是崇祯爷省着用的哪。”

“那今日御膳又为何如此糜费?”

那役夫一笑,回话道:“汉王上午吩咐时,正是小人应诺供奉。听汉王言道,各位将军都是在外吃了辛苦,刚刚回来的人。又没有家眷在京,诸多不便。别的也就罢了,却得让你们先好生喝上一顿,这才不负了各位的心。如此这般,这才制制这膳食。平日里,哪能如此铺张!”

各人听他转述张伟的话,都立时起身静听,待他说完,各人都是感动不已。谢过了张伟恩典之后,才又落座吃饭。只是各人心是感念,吃起来却是斯文的多,酒也不敢多饮,唯恐一会晕头涨脑,说不好话。

匆匆饭毕,漱洗完毕,却听坤宁宫的宿卫来报。张伟已离了坤宁宫内,往御园去了。那宿卫头领因见各人已经饭毕,又命人去引了在奉天门外等候的刘国轩等人,待传见的各人都已聚齐,这才引着众人向御园而去。

张瑞却是来过这后宫之内,南京宫室甚小,不比北京皇宫有景山、北海、中南海、御花园等休憩游玩之所。那明太祖一生甚是勤政,每日批阅奏折还批不过来,哪有什么闲心游玩。是以南京宫内并无御花园之类的游玩场所。待成祖北迁,南京宫室无人翻修,这么些年下来,虽然有留守的太监内臣看顾,却有不少宫殿已是破落不堪。张伟因疼惜银子,却也只是命人打扫便是,哪肯花钱修缮?此时却猛然间多出一个御园出来,张瑞心中诧异,忍不住向那宿卫问道:“宫里什么时候新建御园来着?汉王怎舍得花这个钱?”

那宿卫正在头前领路,各人都是亦步亦趋在他身后。他原是汉军小小果尉,此时竟指使着这么多领兵大将,心中正是得意。听得张瑞问话,更是想好生卖弄一番,因笑答道:“张将军,你离南京多日,这御园一事却是丝毫不知了。这宫殿是明太祖修建,因以紫金山为后山,以为风水上佳,取为富贵山之故。却因为选在此地,宫室修的甚是狭窄。后宫多半的宫室,是填了当日的燕雀湖建造。虽是打入木桩,巨石铺底,又以石灰三合土打夯,到底是地基不稳,时间久了地势下沉。宫内一有些小雨,竟致排涝不畅,宫内积水甚深。去年汉王便是恼了,但一时钱不凑手,也只索罢了。待前一阵子汉王决意请夫人过来,一咬牙便拨了银两,命工匠在后宫内挖湖,修水道,以做排涝之用。这空地是原本的内监房舍拆除,四周甚是宽大,汉王因反正是挖了湖,便命人在四周建造些楼台亭阁,花草树木,假山鱼池之类,以做平日里与夫人来此游乐散心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