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南洋(二)

就在张伟记挂李岩,询问其去向之时。这位前明举人,汉朝的厢军上将军正扶着船舷,眺望远方。

“和风熏面,草与水同色。”

轻声称赞一句江南美景,他返身回舱,四处巡视。此次出海是为了整治自家的封地,短时间内都很难再返回中原。他自幼在河南生长,若不是杞县曾经被官兵焚掠,自家的田宅家产都残破至难以收拾,纵然是皇帝封了他诺大一块封地,他亦很难下定决心。

因为李岩在当地很有声望,手底下一众厢军士卒跟随他征战多年,不欲分离。此次出海开拓新土,几百名旧战士退伍跟随,又有李氏宗族及一些乡民随同。李岩知道虽然吕宋与内地海运很是方便,却是费用昂贵,一应生活用具,或是自已锻造,或是此时就多带一些,比之以后不足时购买更加合算。他倾尽家资,连同其弟这些年的宦途所得,再有征战军功的赏赐,打造了两艘福船大船,夹在出使的使团中一起出海,一是舍不得李侔,一向戎马生涯,兄弟俩会面甚少,此次一去家国万里,日后再见不知是何时,是以要在海上多相处一些时日。二来随同船队一起,有甚意外也可照料,当时出海风险仍是不小,万一触礁沉船,或是遇着台风,单独的船只很难脱难。相随大型的船队一起出外,自然是更加保险。

他步下中舱,在储藏物品的各个舱室巡视。此次出海,除了携带米粮麦及疏菜种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农具、生活用品、军器。那四门购得的千斤大炮,还是李岩以退伍将军的身份自火器局购得,加上几百支火枪,费了他大半家财。是以他特别重视,防着出事。

负责看管武器的是他的族弟李俊,很是机敏能干。见李岩俯身下舱,忙迎上前去,向他笑道:“大哥,你放心好了,这些都捆绑好了,一点疏漏也没有。要是出了岔子,我跳海谢罪。”

李岩也被他说的一笑,在他肩膀上亲热的拍了两下。却仍是踱到用铁链捆好的火炮旁观,细心检视。

直过了半响,他才直起声来,向李俊笑道:“不是信不过你,委实是小心不得。这火炮重过千斤,万一捆的不稳,海上风浪很大,火炮在舱室内四处乱撞,没有几下,咱们就都得陪着它见龙王爷了。”

李俊老老实实低头听训,待他说完,方沉声答道:“是,我一定小心。从今儿起,每天都来查视几次。”

“这便好,等到了吕宋安南城码头,卸它下来,才能放心。”

“大哥,咱们李家的封地有多大,有咱们李家堡大么?”

李岩听的一笑,拍拍手上的浮灰,边沿着木梯向上爬去,边答他道:“我是封的伯爵,封地方圆三百余里,只怕比咱们杞县还要大上一些。”

李俊听的一惊,继而又喜滋滋道:“这可真了不得!周王也没有封地,信阳的唐王也没有。这些王爷的王庄田地多的不过十几万亩,少的几万亩,咱们这么大的一块封地,总也能耕出几万亩良田来吧。乖乖,这可比的过一个王爷了。”

“其实不止。我的封地,无有别物特产,唯有平原,而且膏润肥沃,悉心开垦的话,足可得良田百万亩。”

李俊听的一惊,立时望李岩脸上看去。见他郑重其事,并不是说笑。因惊问道:“皇帝封这么多良田美地给人,为的什么?当年明朝太祖爷分封诸王,也都只有封爵,没有土地,不准临民。今上不怕诸候坐大,日后兼并争战,弄的天下大乱么?”

两人一路行走,此时已回到李岩居住的舱室之内。此时中国大兴航海之风,全国各处都有意欲发财的商人,破产的农民,冒险的野心家毅然出海,往海外蛮荒之地寻求成功的机会。然而海船易造,水手难得。原本沿海的弄海人地位早就水涨船高,熟谙海事的水手早已不敷使用,有经验的船长更是难得。此次李家大举迁往海外,历经千辛万苦方才觅得一众手水,并两个出海数次的老手船长一同出海。是以这大船上最好的舱室到不是尊荣的伯爵大人居住,而是让给了需要良好休息与悬挂海图空间的船长居住。

因空间逼仄,李俊并无坐处,只站在李岩身旁,见他坐定喝茶,一派气定神闲模样,便急道:“大哥,据我所知,开国帝王对功臣良将没有不起猜忌的。陛下现下要开疆辟土,所以大封功臣,等过上十年八年,天下稳定,他手底下又有几十万精兵强将,足以守御疆土,到了那时候,原本的功臣们就成了眼中钉。陛下还需防着他身后宿将功臣们做乱,大哥你坐拥如此肥沃广阔的土地,还可以自建军队,判定法例,收取赋税,将来若是陛下动手,那可当真是大事不妙。”

“不妨事。”

李岩见李俊仍是一脸不解,又有些惶怕,只得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向他笑道:“陛下分封,其实是要在海外分官员的权。以贵族对抗官员,以官员监视贵族,两边平衡,什么事也没有。况且日后都是火器争战,我那么点土地,再大上几倍,没有钱,没有工厂矿山,我能养活多少军队,又能掀起多大风浪?陛下才不会害怕封地贵族,到是害怕官员胡来的多。吕宋诸岛孤悬海外,若是官员贪墨不法,激起民变,那才是要命的事。”

见李俊仍不明白,因向他问道:“你想一下,一个常人,辛苦多年才能为官,他最急迫的,是想自身富贵,还是要致民富贵?”

李俊认真想了一回,方答道:“或许有圣人,如海瑞一般。不过,多半还是自求富贵的人多。”

“就是这个道理。想前明官员,都是科举出身。宋真宗有劝学诗曰: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是说读书做官后,就能发达。所以,自唐宋以降,直至明朝,官员鲜有不贪污者。众人只为升官发财,就是办事也是为了博取政绩,至于后任如何行事,不关我事。如此下来,地方水利无人过问,命案由宗族自断,遇着灾荒便要饿死人,正是因为政府官员多半不肯出力,甚至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原故。”

李俊瞠目道:“那此事与分封有何关系?与其分封,不若设严刑酷法,或是多派官员监督,不是更好?”

李岩嗤道:“若是有效,明太祖剥皮之刑又如何?天下贪墨如故!况且监查官也是人,也是自平民而为官。虽然陛下一心以制度来肃贪,然而没有几十年功夫,这制度也立不起来。再好的制度,也需有人才成。咱们这些人,就是如此目地。你试想,让你做县令,你自然是想的升官发财,可若是那个县就是你的,山川树木、河流土地,一切均是你的,可以传诸子孙,国家在,则你的封国在。那么,你是否一则好生打理封地,以图自身尊荣富贵,二来效命国事,期盼国家长泰久安?况且贵族于官员很难勾结,两者互相不喜,用来遏止对方,最好不过。汉朝之时,国家候爵亦有封地,遇事为国效命,平时之国,在朝的官员要么是贵戚,要么也需是家中恒产者方能为之。而贫苦之士,只能以举孝廉的方法做官。这样,为官的多半不是为财,而是为家族荣誉,而举荐上来的,也是乡里有名的贤良方正,或是孝悌之人。后世以科举选官,虽然选中的都是有才华之人,也令许多贫苦之人有了进身之阶,不过说将起来,这吏治上就难为许多。做官的想头,也变了许多。千载之下追昔往今,这两者互有优劣,陛下现下的做法,不过是将两者结合,也亏他想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