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督府

众官员簇拥着赵尔丰一起到了大堂。而此时,人群已经冲过了几道警戒线,冲进了仪门。赵尔丰下令警卫发出警告,但是三通警告都无人理睬……

1911年9月7日。小雨淅淅沥沥地笼罩在成都的上空。

已经过了晌午,总督府内外人声鼎沸,一片忙乱。数百人已经冲进了总督府,他们左手持着光绪皇帝牌位,右手拿着香,闹嚷着。警卫部队一退再退,终于退过了仪门,后面就是大堂,退无可退。

65岁的赵尔丰站在大堂门口,全副朝服,花白的胡子在秋风中颤抖,四川省政府的高级干部都站在他的身后。他们本是要在这里接见民众代表的,人群却不理会,毫无秩序地只顾往里冲。

赵尔丰下令军士们喊话:“快举代表,不许冲进牌坊。”这牌坊就在仪门和大堂之间,但人群根本就不听。再度喊话:“不许再冲一步,否则就开枪了!”失控的人群直冲过牌坊,到了大堂的檐下。再度警告:“快退下去,再冲上来,就开枪了!”人群继续冲进大堂,这里已经是总督的办公区域了。赵尔丰长叹一声:“挡不住了,没有法了!”

枪声响起……

商榷书or宣战书

两天前(9月5日)的上午,川路公司股东会开会前,农事试验场场长朱国琛及刘长叔(其父是“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杨允公等,守在会场门口,向与会的股东代表们分发一份他们撰印的传单。在川路闹事以来,分发传单早已是家常便饭,即使不少人都知道朱国琛的“党人”(革命党)身份,也不惊异。连主席台上的谘议局议长蒲殿俊也取了一份,翻一翻,没说什么。谁都没有料到,这份名为《川人自保商榷书》的传单,是同盟会精心设计的一根导火线,它即将引起一场颠覆整个中国的血雨腥风。

这份商榷书,在描述了国家面临的巨大外患之后,提出了四川的“现在自保条件”和“将来自保条件”。

保路纪念碑,在四川成都人民公园内。

“现在自保条件”有四条:一是保护官长,但怪异的是并非依靠军警保护,而是要由同志会“选定殷实精壮子弟,多至百名”来保护;二是维持治安,也是要依靠同志会力量,一旦因罢市出现“乱民乘机肆扰”,“乃兴大兵弹压,迫令解散”,却含糊地没提“大兵”是政府现有兵力,还是另组兵力;三是一律开市、开课、开工,因为罢市、罢课、罢工损害太大,应该另谋办法;四是各项租税由各州县的议会“妥善存放”。

而“将来自保条件”则多达15条,除了发展铁路、航运、实业、教育等民生事业外,还提出编练国民军、建立兵工厂等敏感建议,直接提出了枪杆子的问题。

至于自保经费,他们估算为2000万两,并且乐观地说,全川7000万人口,若纳税人口在4000万,则每人每年才负担5钱。

更为重要的是,商榷书在最后明确提出,对待反对者“应以义侠赴之,誓不两立于天地”。换言之,就是毫无商榷的杀无赦。

这份商榷书就是脱离中央政府、自备武装的一份“独立宣言”!

当天晚上,藩司尹良将提法司周善培等司道官员及驻军司令、陆军第十七镇统制(师长)朱庆澜请到藩司衙门。尹良激动地说:“大家想必都看见自保商榷书的传单了。我早说争路不只是争路,其间定有文章,大家不相信,今天该明白了,再不想法,我们就要被看管起来了。”

从日后的发展来看,尹良的嗅觉的确十分敏感。这份商榷书,正是加剧官民对抗,火上浇油,给“革命”创造机会的一次策划。后来有史家赞赏这是一种灵活的斗争方法,既激励人民群众进行武装斗争,又保全了革命党的实力。如此一来,保路运动的主角——立宪派们和政府渐渐被逼上了对决的绝路。

根据周善培的回忆,尹良说完这番话后众官员们沉默良久。尹良随即问朱庆澜:“这以后是你的责任了,要你来保护我们了。你的兵能打仗不能打仗,这时候全听你一句话来定办法了。”

朱庆澜在屋里徘徊良久,说:“陆军里的议论都是主张争路的,命令他们打匪,他们一定去打;如果命令他们打同志会,就怕指挥不动。”巡警道徐樾也表示,如果罢市还不结束,警方也就无法继续维持秩序了。

尹良听了,气馁地坐下。周善培于是提出,事到如今,只能再集体致电中央政府,请收回国有成命,让川路继续商办。众人于是公推周善培起草电文,电文中先汇报了商榷书的大概,然后提出,情势至此,“非偿还已用之款、撤换李稷勋所能了事”,要求川路继续商办。电文最后说,考虑到情况危急,如果三天内还收不到中央政府回电指示,省里就将“矫旨办理”,以便先稳定大局。

众人都赞同,尹良只是一个劲地叹息。此时已经晚上10点半,众人便打电话给总督府,请求面见赵尔丰。睡梦中的赵尔丰被叫醒,尹良问他是否看到了商榷书,赵尔丰不屑地说:“这不过是在罢市之外又添一个捣乱的办法,都是办不到的事,不必管它。”

司道们把电报稿给他看,他看到“矫旨”二字便大皱眉头,说:“这可不是随便玩的。”周善培就讲了些历史上矫旨的故事,劝说道:如果能把大局定下来,中央政府是能理解矫旨并且还会嘉奖;如果中央政府不采纳这个电文则大局必坏,那时也无所谓什么个人利害得失了。赵尔丰沉思之后,终于点头同意。

此时,赵尔丰已经接受了尹良对商榷书的看法,认为这是一份彻头彻尾的叛逆宣言,并且怀疑是蒲殿俊等人在背后策划。

逼上绝路

次日,一切都出奇地风平浪静。平静的后面,暗流涌动。

9月7日上午8点,各司道及川路公司高管们冒雨到藩司衙门开会,这是他们自从罢市以来每天的例会。但尹良却没出现,下属们说他生病了,在上房忌风。

众人闲扯了一个多小时,正准备散去,尹良忽然派人来通知,说是接到了邮传部的回电,请大家一同到总督府看电报去。

9点半钟,众人赶到了总督府,结果在客厅里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尹良和赵尔丰都没露面,问警卫,警卫则说总督正在开会。众人无聊,有的打瞌睡,有的抱怨,有的干脆走出总督府到街上买烧饼油条。

中午12点,门外传来了军队跑步前进的整齐步伐声,众人都觉得惊慌和奇怪。十几分钟后,警卫来请司道官员先入内晋见。众官员在另一间客厅里见到了朝服整齐的赵尔丰和尹良,赵尔丰劈头宣布:“天天请你们设法请大家开市,你们不肯帮忙,市不能久罢下去,我不得已,已经把闹事的几个人扣留了,以后不劳诸位了。”说完,也不等司道们说话就送客。官员们莫名其妙地退出客厅,正想各自散去,却又听说总督府已经被闻讯前来请愿的人群围堵,出不去,只好耐心等待。空气骤然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