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围城(第2/3页)

根据日后主流史家的说法,这次会议后,四川各地的革命就在保路运动掩护下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而保路运动的罢市、罢课、罢工也是这个会议的成果。在号召夺权的《商榷书》发表的同时,地方政府得到情报显示保路派(实际是隐藏其中的同盟会)将于9月中旬大举动兵,这其实也是赵尔丰抓捕其首脑人物的主要动机。

但是,已经有学者考证发现,这次里程碑式的资州罗泉井会议居然纯系子虚乌有。其唯一的史料只来自同盟会会员唐宗尧、胡恭先合著的回忆文章《资州罗泉井会议与组织同志军》,不仅孤证无考,而且文中涉及的细节充满了难以自圆其说的漏洞及矛盾。其中的与会者们,有的甚至还在监狱中被关押着,无论时间、地点、议程、决议等都难以经得起严谨的推敲,基本可以认定为是一部充满革命浪漫主义的虚构作品,而绝非史料。

尽管关键部分都是虚构的,主力武装也是地方的会党势力,这并不妨碍同盟会将“同志军”的历史地位上纲上线,甚至将同志会、同志军的缔造都归功于自己。四川同盟会会员曹叔实日后说:“四川保路同志会和四川保路同志军,实为吾党辛亥革命军之始……该会为同盟会所酝酿而开,该军亦为同盟会所组织而成,而为辛亥革命之起点也。”相比之下,孙中山要客观多了,他说:“若没有四川保路同志会的起义,武昌革命或者要迟一年半载的。”

在同盟会的影响下,四川一些同志军打出了同盟会的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将保路之面具揭去而树同盟革命军之旗帜”。至于口号与实践是否一致,那就很难说了。

四川之外,同盟会在湖南、湖北也多方从事地下活动,采取的手段与四川相仿。同盟会元老居正等人认为湖北的保路运动是“一部分无聊绅士,欲接踵川湘,假做民众运动,以张体面。余恐碍我等之进行,暗中破坏,故示镇静”。

李劼人记载道:“若不是革命党人在股东会、同志会中间煽动人心,恐怕连七月初一日的罢市罢课也不能闹起来,就闹起来也不会坚持到半月之久的,革命党人也因为看透了宪政派的弱点,在争路期间,他们就不谋而合地实行了孙中山所手定的办法,一面加入各地同志会,一面极力联络哥老会,暗暗地把光用口舌相争的同志会改成一种有武力的同志军,时机一到,就光明正大扯起革命旗帜来排满。”

一直在合法、非法两种手段间徘徊的保路派,到了全川鼎沸的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宪”不“宪”的。他们闹保路运动,本就是为了维护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成都惨案之后,同志会就派出人员“分向川南一带,与各地同志分会联系,策动其组织民团,进攻省城”,也要拿起枪杆子了。其中,如满口法律与文明的谘议局副议长罗纶,通过其父亲作为川北辈分极高的哥老会老大的关系,与新津、温江两地的会党取得了默契,使自己“在川西南的同志会首领和哥老会舵把子中颇有号召力”。这为日后他被赵尔丰释放后,试图举兵暴动奠定了基础;也为他在四川独立后利用兵变,从长期的工作搭档、都督蒲殿俊手中夺权奠定了基础。连一贯以宪政面目出现的蒲殿俊也说:“国内政治已无可为……吾人欲救中国,舍革命无他法,我川人已有相当准备,望联络各省,共策进行。”

崇尚力量是人的本能,更是权力的本能。在保路运动发展到了靠枪杆子说话的地步,所谓立宪派与革命党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其实,即使号称圣人、远在海外的康有为,也曾经耗费巨资在美国的华裔子弟中建立了一支小型军队,并且有模有样地到纽约阅兵,过了一把干瘾。

长期潜伏

赵尔丰下令开枪之后,成都全城戒严,兴奋的同盟会会员龙鸣剑如获至宝,缒城而出,赶到城南朱国琛主持的农事试验场。在朱国琛手下工人们的协助下,他们制作了数百张木片,上书“赵尔丰先捕蒲、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保自救”二十一字,涂以桐油,投入锦江,这就是著名的“水电报”。

四川本是以江河闻名,金沙江、雅砻江、岷江、嘉陵江就是四条大“川”,极其发达的水网成为信息传播的高速通道。时值江水上涨,“水电报”顺流散布,收报人又如法炮制,制作更多的水电报投下,信息迅速传遍全川。

这已经是四川历史上的第三次“水电报”了。第一次“水电报”是朱元璋统一西南、消灭大夏政权之战。当时明军分东、北两路军攻打四川,夏军凭险固守,明军进展极慢。明将傅友德在攻克阶州(今武都县)、文州(今文县)、绵州等城之后,为汉江(今沱江上游)阻隔,正值江水暴涨,“乃以木牌数千,大书克阶、文、绵州日月,投汉江顺流而下”,于是“蜀守者见之为之解体”。

第二次“水电报”是在明朝天启年间,四川永宁宣抚使、彝族头领奢崇明占重庆、攻合江、破泸州、陷遵义,建国号“大梁”,随即包围成都。布政使朱燮元(后升任四川巡抚)带两千士兵防守。攻守僵持102天后,在反攻前夕,朱燮元“造水牌数百面,投锦江顺流而下”,上书“沉舟斩筏断桥梁,严兵以待贼”,结果“贼夜半果逸,乾象(朱燮元派入叛军的卧底)等内变,贼营四面火起,崇明父子拔营走”。

第三次“水电报”即为成都惨案发生当天发出,如果说同盟会不是蓄谋已久,显然是过于小看他们的革命智慧和革命效率了。

说起来,同盟会对四川的渗透还要归功于日本人。早在甲午战争前,以汉口为总部的日本谍报机构乐善堂就专门建立了四川支部。著名间谍石川伍一(此人后来探知北洋水师的运兵计划,导致运兵船“高升”号被日军伏击,引爆甲午战争,在天津被捕,后被处决)等人,就以成都、重庆为中心,足迹遍及全蜀,直达西藏边界,其间历经艰险,曾遭到当地土著的包围和攻击,并被官府怀疑是奸细被捕下狱,多亏石川能说流利的汉语而得以逃脱。他们提出的远期计划是在西藏经营牧场,为乐善堂筹集谍报经费,甚至希望能仿效三国故事,割据四川,另立一国。石川等人撰写的西南报告,庞然巨册,并附以十分精密的地图,被日本军事当局当做极为珍贵的资料保存(参阅雪珥著作《绝版甲午》)。

孙中山与洪门执事的合影(1910年)。

甲午战争中,孙中山趁日军在东北、华北大举用兵之时,举行了第一次广州暴动。战后,其日本友人宫崎寅藏就提醒他,四川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应“以四川为负隅之地,以张羽翼于湘、楚、汴梁之郊”。孙中山虽然认识到“扬子江流域将为中国革命必争之地,而四川位居长江上游,更应及早图之”,但并未采纳日本人的建议,而是继续以他的老家广东为主要活动基地。